原打算趁着禁足,整理一下去年新疆之行,却被这本民国时期“湘西王”陈渠珍的回忆笔记——《艽野尘梦》深度吸引。
清末民初,陈渠珍身为管带(相当于营长),随军入藏征伐,半途清亡,遭遇哗变。乱世之中,前途叵测。为求自保,他率众亲信由藏区江达出发,北上青海,辗转返回内地。岂料一度误入羌塘无人区,沙漠、冰川、雪原、盐淖,饥饿、寒冷、疾病、野兽,每天都有同伴死去,今日不知明往何方,数历绝境,终得逢生。走到西宁时,一百一十五人的队伍只剩下十一人。
读罢掩卷,为人命脆弱、人性残忍、人生无常所感慨,弄得心情很是不好。好在书中有位如高原雪莲般的藏族奇女子,她于艰苦困境中所绽放出来的勇敢、纯真、善良、智慧给我以许多慰藉。
她叫西原,是陈渠珍在德摩娶的“藏姬”。其实陈氏家中是有原配夫人的。那个时候,男人出门在外,娶个小妾,伴随身边,也很正常。
初见在她叔叔家。那天陈氏到彭措府上作客,酒酣之时,她与几位少女为客人表演骑术。束腰袒臂,鞭策疾驰,马上俯身,连拔五竿,一气呵成。他赞她,矫健敏捷,虽丈夫不能及。尽管他看她,相貌只是“中姿”。随即就有人言,“公若有意,即奉巾栉(奉为妻室)。”他大笑“漫应之”,有点半推半就,便答应了。
本以为是一戏之言,不曾想没过几日,彭措就送西原来成婚。事已至此,陈不敢拒。此处民风耿直,若驳了好意,影响军民关系,可是大事。此时的西原,掩去了几分飒爽,却是“靓衣明眸,别饶风致”。如果说初见印象,陈氏是军人的豪爽视角,那么此刻,绝对是男人的迷蒙眼光。西原对眼前的他,也很满意。二十来岁的帝国军官,从骨子透出来的英气,哪个青春少女能够抵得住?
反正眷属不在,身边有个女人照顾起居,岂不是件乐事?可陈渠珍怎么也不会想到,西原却是上天给他派来的圣女、天使。
婚后西原一直伴他左右,数次救其性命于危急之中。出征波密时,他们被困河边,企图固守待援。她则力劝,必须趁敌不知我底细,借夜幕赶紧撤退。后来才知道,那天友军根本就没打算去救他们。在纳衣当噶,巡察防线时,突遇敌人袭击,是西原一把将他拽出石门,躲过了密集的子弹。
遭遇兵变后,陈渠珍决定回四川,让她同行。尽管她知道高原女子,到内地有多么危险,仍然二话没说,点头便应。
出发那天,东方刚透一丝幽蓝的光亮,启明星如往常一样,孤独地挂在东方。与母作别,西原声泪俱下,泣不可抑。她知道,此地与亲一别,便千山万水、地角天涯,恐再难相见。她小心地将母亲赠的珊瑚揣在怀里,转身便踏上行程。寒风中,眼角的泪珠已成冰花,闪着清亮的光芒。
从此,他便是她唯一的亲人,也是唯一的依靠。无论遇到什么,她都会用全部的身心爱他,给他温暖、给他信心、给他力量。
过通天河时,他俩与众人失散,面对近在咫尺的狼群,两人手握刀枪,紧紧相偎,直到天明;断食两日,她把仅剩的最后一小块干肉推给了他,“万里从君,可无我,不可无君,君若饿死,我又怎能逃生”;她看他情绪低落,便壮语相慰,“三月程途,已行五月。倘能趁此余勇,不难到达彼岸。生死有命,何必自馁?”陈渠珍听后感谓,“天下可无洪,不可无公。”他把她比作了乱世中的曹操。
到了西安,已是囊金将尽。在同乡那所幽僻的空宅里,他与她相依为命,每逢外出,她必送到偏门,然后坐守在门边,静静地等他归来。“长安居大不易”,内地战乱频生,家中汇款迟迟不见踪影。母亲赠给她的珊瑚卖了,跟他征战多年的望远镜也卖了……
这一天,他归来稍晚。进门便见她面色赤红,问其故。她说,周身发热、头痛不止。急忙问医,以为风寒,谁知一剂未终,她便周身出现天花。他大骇!他曾听闻,高原女子到了内地,无一不发痘死,百无一生!生于长于洁净之地的她,终究没能抗得住病毒侵害。没过几天,她就离世,留下对他无尽的爱与眷恋。
去世那日,她早早醒来,哭着告诉他,昨晚梦到了家里,母亲给她喂了糖,还让她喝了白酒。依藏俗,梦到这些的人,必死。说完复大哭。夜里,西原突然唤醒他,再度哽咽,“万里从君,相期终始,不图病入膏肓,中道永诀。家书早晚会到的,愿君归途珍重,我死亦瞑目矣!”说罢长吁,瞑然长逝。
自打嫁给了他,她便长伴左右,出生入死,吃尽苦劳。眼看否极泰来,她却撒手人寰。陈渠珍抚尸号啕,痛不欲生。在同乡的帮助下,他将西原厝葬于西安城外的雁塔寺。回到住处,见“室冷帏空,天胡不吊”,不禁仰天长号,泪尽声嘶。
全书到此,戛然而止,因为他已肝肠寸断!我读至此,亦能感受到陈氏的寸断肝肠!
就在今天,我偶尔翻到一首歌——《做你的雪莲》,听后惊诧,这唱的不就是那个西原吗!
“我是一朵千年的雪莲,
风中摇曳你给的美……
仰望漫天飞雪的长天,
回收我那伤心的泪。
洁白的花瓣随风飘散,
曾经的美只能回味……
今生只愿做一回你的雪莲,
为你绽放最美的花蕾。
每一次冰雪飘零,
等候与你来生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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