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景寒很早以前就听说过关于许暮的传闻,江湖中传言,许暮此人,论剑道,是不可多见的一等一高手。论人品,忘恩负义,睚眦必报,万万不可与之为伍。
世人谈起许暮多数以魔头居之,从前景寒也这么认为,直到有一天,他真正遇见了许暮。
师兄弟病重,他受师命下山求药,途经武当山,于山下捡到一个重伤昏迷的许暮。
醒来后,男人失忆,一问三不知。
景寒哭笑不得,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可这般境况,该让他如何是好?
男人记忆全失,来历不明,师父说出家人当普度众生,以慈悲为怀,于是景寒便暂时将他留在了身边。
为了以防万一,他给男人买了一顶纱笠戴上,以免日后被仇家认出,惹来杀身之祸。
“我当如何唤你?”景寒问道。
男人以黑色纱笠遮面,清冷的声音缓缓而答:“冠你之姓,既于山下相遇,便单名一个山字。”
景寒脸一红,没吱声。
【第二章】
近日江湖中传闻,魔教教主许暮与武当掌门相约武当山比武论道,最后以武当掌门技高一筹,魔头许暮被一掌打入山崖,当场毙命为终结。
各路名门正派纷纷拍手叫好,魔头身死,好不大快人心!
几日后,景寒携男人至华山叩门求药。
表明来意后,华山掌门人慷慨一笑:“我门派正好有此药,赠于小友又有何妨?只是,小友可否应我一诺,也算了却了我多年来的一桩心愿。”
“请讲。”
“近日魔头许暮身陨武当山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然未见尸首,不知真假。说来荒唐,那魔头原师承我至交门下,十年前走火入魔,屠尽满门。我身为一派掌门人,此仇不报,着实无颜面对泉下至交也。”
华山掌门微微叹气,又道:“我身已老,门下不成器,只愿小友能帮我寻得那魔头的尸首,若真亡,好生安葬。若假死,杀之后快。”
景寒思量片刻,遂应下。
“小友好生爽快,以一年为期,届时我等小友的好消息。”
“一言为定。”景寒颔首。
“一言为定。不知,这位是?”掌门人看向头戴纱笠的男人。
“他名景山,是与我同行之人。”景寒坦然道。
华山掌门迟迟等不来下文,见景寒面色自若,恍似不觉,便自圆其说道:“原来如此。”
婉拒了华山掌门人的留宿,景寒携男人于当天下山,启程回少林。
【第三章】
“你们出家人都是如此吗?”男人问。
“何解?”景寒不明所以。
“你可知,承下的诺,自身若是做不到,当如何下场?”
“成为心魔,一生受困。”景寒轻轻一笑,“门中师兄弟饱受病痛折磨,我辈求药,义不容辞。再说,你怎知我做不到?”
“你救我,难道也是义不容辞?”男人反问。
“人命可贵,自然义不容辞。”
男人扯唇一笑,不再说话。
天色已晚,两人寻一破庙落脚,景寒拜过断臂的菩萨佛像,在佛前升起了一堆篝火。
燃烧的火焰将男人的半面脸庞照得忽明忽暗,景寒递给他一个馒头,“可是饿了?”
男人接过白馒头,三两口便吃了个精光。
景寒失笑,将剩下的馒头尽数给了他。
男人眼里映着跳动的火光,一言不发地吃光了馒头。
风声骤起,闭目养神的男人突然睁开双眼,一把戴上了纱笠,快速道:“有人!”
景寒顺着男人的视线向外看去,黑暗中,一红衣阴柔男子踱步而出,“不知夜深露重,二位小友在此私会,如有打扰,还望见谅。”
景寒耳尖发烫,恼羞怒斥:“休要胡言!”
红衣男子笑吟吟地摇着折扇,目光转向头戴纱笠的男人,“这位小友看着好生面熟,令我想起一位旧日故人,不知可否一窥真容?”
景寒第一反应是仇家来寻仇了。
【第四章】
他纵身将男人挡在身后,开口道:“公子想必是认错人了。”
“未见真容,怎知认错?是与不是,一看便知。”
景寒还想说什么,可是身后的男人跨步而出,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
只见男人摘下纱笠,目光沉沉地看着红衣男子。
红衣男子一时间笑容更甚,“好哇,白白让我们寻了那么久,却原来你在这里有佳人相伴,逍遥快活。你说,这笔账该怎么算?”
“与你无关。”男人面无表情道。
“我今日才知,你多年来不近女色的原因,竟是钟爱这一口吗?”红衣男子上下打量着景寒,不禁心生垂怜,“啧啧啧,瞧瞧这唇红齿白、不谙世事的模样,你怎么下得去手?禽兽!”
男人面色岿然不变,“关你何事。”
红衣男子噎住,不理他,向景寒抱拳:“小友好胆量,在下佩服。”
景寒不明就里,却深知不能搞砸了,只是微微颔首,“施主过赞。”
红衣男子满脸诚恳:“肺腑之言。”
“既如此,我便不打扰了,长夜漫漫,还望二位,量力而行。”红衣男子笑得暧昧,施施然离去。
过了一会儿,景寒反应过来红衣男子话中的暗意,不由得面色通红,他盘腿而坐,默默念经百十遍,方才平静心中那抹躁动。
他问佛前独坐的男人:“那人你可认识?”
“不记得。”男人闭目而答。
“我看他待你不似仇敌,或许可以帮你找回记忆。不过,江湖深险,还是小心为上。”
男人睁开眼睛,眼底溢出些淡淡的笑意,“我听你的。”
【第五章】
半个月后,景寒将男人安置在山下的客栈里,独自返回师门。
师兄弟吃下药后接连病愈,一天夜里,老方丈招来景寒嘱咐:“你下山罢,去完成你的承诺,切记,师门将是你最有力的后盾。”
景寒心里一软,跪下给老方丈磕了一个头,“是,师父。”
景寒连夜下山,至客栈,未见男人踪迹。
问过店家才知,男人住下的第一天便已然离去。
走出店门,秋风萧瑟,落叶归根,景寒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站在天地之间,他第一次感到了迷茫,不知将何去何从。
他想他大概能理解为什么世人皆贪恋十丈软红尘了,红尘苦楚,红尘翻覆,红尘生爱恨,红尘生情仇,但只要这红尘里有他,便不惧十丈软红尘之苦。
自那天起,景寒一脚踏入了江湖。
他见过江湖中人仗义行恩仇,见过举杯豪饮的侠客落草为寇,也有幸相识三两有缘之人,结伴同行,最后分离陌路,却始终没有再见过那个男人。
那个失忆之后冠他之姓,最后却不告而别的男人,他一直在找他。
一年后,于武当山下,景寒遇到了那日破庙中的红衣男子。
“一别许久,今日再见,小师父留了头发的模样真是好生俊俏。”红衣男子摇扇笑道。
“是你。”
“难为小师父还记得在下。”
“他在哪里?”
红衣男子将身子凑近了些,大献殷勤:“放心,教主也惦记着夫人您呢。”
这行走江湖的一年里,景寒也大致猜到了男人的真实身份便是魔教的教主,许暮。
“我想见他。”他坦言。
红衣男子笑意加深,“随我来。”
【第六章】
魔教行宫中,景寒再次见到了许暮。
男人一身青衣,手中执剑,看见他时,黑眸中露出许些讶异之色,似乎对他的到来并不知情。
“翎川,带他去我房中等我。”许暮向红衣男子吩咐,眼睛却是转也不转地看着景寒。
“教主啊,你未免也太心急了些。”红衣男子一脸笑意,“夫人,这边请。”
景寒向许暮微微颔首,便跟随翎川离去。
一炷香后,许暮沐浴穿戴整齐,重新出现在景寒面前。翎川顺势退出,关门而去。
两人对视半晌,最终景寒开口道:“我找到你了。”
许暮面色柔和,“所以,你要完成承诺,杀了我?”
景寒轻轻摇头。
“那日华山承诺,我也在场,你就不信,我会赶尽杀绝?”
“你不会。”景寒语气坚定。
许暮闻之嗤笑,“我这个人啊,喜怒无常,心胸狭隘,曾一人一剑屠尽养育我数十年的师门,你说,我能有多好心?”
“我有一问。”
“说。”
“十年前,因何屠尽师中满门?”
“十年前,他们为一己私欲屠杀我许家满门,十年后,不过一报还一报。”
景寒点头,目光落在他脖颈领口的暗纹上,“我非善人,你亦非恶人。未知苦处,不信神佛。”
“你的苦处是谁?”
“是你。”
“神佛又是谁?”
“也是你。”
“可曾想过放下?”
“想过,但放不下。”
“可愿放下?”
“不愿。”
“既如此,何不妨与我殊途同归?”
景寒看他多时,良久,缓缓一笑,道:“也好。”
【第七章】
一个月后,景寒还俗,至华山谢罪。
“一年期限已满,景寒未遵守承诺,特来请罪。”
华山掌门摇头苦笑,“半个月前,我收到一封书信……唉,怪只怪我当年识人不清,只听信一面之词,谁料想我那至交竟曾犯下那般孽障,如今真相大白,我有愧啊!至于那个承诺,权当算了吧。”
景寒心中了然,劝慰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掌门英明。”
“小友莫打趣我了,惭愧啊!”
道别华山掌门,出华山,见一青衣男人于树下抱剑而立。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男人睁开双眼,山风拂落的薄绿,在被日光揉碎的倾城暮色中,一步步迎接那个人的到来。
他站直了身体,身后红尘万丈,身前是此生唯一的归宿。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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