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往往为我们的眼睛蒙上面纱,使我们看不清真相。所谓荒诞者看似荒诞,实则是在歇斯底里的叫嚣中,喜怒无常的情绪中以及飘摇不定的自我放逐中揭下面纱,还原真实世相。正如余华所说:“人类自身的肤浅来自经验的局限和对精神本质的疏远,只有脱离常识,背弃现状世界提供的秩序和逻辑,才能自由地接近真实”
余华在《十八岁出门远行》中叙述了一个正值青春期的男孩初次远行所经历的荒诞之事,路人的冷漠、乡民的抢劫以及司机的反水,使人性之丑恶和世相之复杂展露无遗,遍体鳞伤的男孩最后钻进“伤痕累累”的汽车,找到了属于他的“旅馆。”本文将从奇特怪诞的隐喻和象征、错综离奇的情节以及喜怒无常的人物情绪三个方面来分析《十八岁出门远行》中的荒诞特征。
一、奇特怪诞的隐喻和象征
《十八岁出门远行》中的语言怪诞新奇,余华在《十八岁出门远行》中有意打破语言习惯、规则、逻辑,采用反常、新奇、陌生的表达方式,增加感知的难度,延长感知过程,改变读者的期待视野,形成个性化的审美效果。这种效果多通过隐喻、象征体现,其特色在于使表面上两个毫无关系的事物通过作者内心感受产生联系,使文章立意高远,含蓄深刻。
文中的“我”第一次走出家门,是十分茫然的,漫无目的地走在公路上。“公路高低起伏,那高处总在诱惑我,诱惑我没命奔上去看旅店,可每次都只看到另一个高处,中间是一个叫人沮丧的弧度。”那么这样毫无尽头的起伏的公路是什么呢?这种公路形状在数学中被称为正弦函数,在物理学中被称为波,在阿贝尔·加缪里那被称作西西弗斯式的悲剧,它们的共同点即是无穷无尽的循环。即使“我”精疲力竭,即使“我”登上了一个又一个高处,却还是无奈而失望地跌落谷底,所以公路则是象征着前途的漫长与渺茫。
之后,“我”终于发现了一辆停着的车,车头的盖子像“翻起的嘴唇”。车盖一般不会和嘴唇联系到一起,而“我”在奔波了将近一天后肚子空虚,精神涣散,饥饿感牵制着“我”的想象力,所以看什么张开的东西,都像是一张大“口”。因此,我们得知,像嘴唇的车盖实际表现了作者此时强烈的饥饿感以及奔波后的疲惫。
汽车抛锚后,司机的车子被附近的村民抢劫,“我”义愤填膺地去阻止他们,却被一拳打倒在地,流出的血像是“伤心的眼泪”。鼻血从表象看和眼泪毫无联系,而将鼻血比喻为“伤心的眼泪”却是从二者的内在联系来看的。“我”原本对远行之路饱含憧憬,即使对随便的村民都以热心相待,可是回报“我”的是什么呢?是一顿毫无理由的殴打。自己的善良换不来他人的善良,以怨报德真实地发生在“我”身上,因此将“鼻血”比喻为“伤心的眼泪”则是表现了“我”对冰冷世界的悲观心理。
隐喻、象征手法原本是挑相似之物作比,突出另一事物特征。而《十八岁出门远行》中的隐喻和象征之所以奇特怪诞,是因为事物与其所象征之物从外部看都毫无相似之处,却是通过“我”的内心世界将二者联系起来的,蕴含了“我”对世界的理解以及情绪的波动。
二、错综离奇的情节
《十八岁出门远行》中的一些情节在我们看来都是不可思议的,这种不可思议体现在善良的无用,黑白的颠倒,以及因果报应之说的无效。
“我”在汽车抛锚后遇见了路上的老乡,原本满怀热情地上去问好,毫无防备意识地向老乡透露出车里有苹果的消息,却发现所谓的“老乡”原来只是一群暴徒,一群强盗。他们毫不顾忌地抢劫一通,五个人不够还叫来一群人一起抢。“我”尝试阻止他们却遭到凶狠的殴打,“我”的鼻子被打扁,挂在脸上,“我”的全身都遭到袭击,最终毫无力气地趴在地上。而本应该着急的司机呢?此时却悠闲地散步,还有闲情逸致指着“我”滑稽的鼻子哈哈大笑。如果说“老乡”变成“强盗”是小说中的一个小转折,那么故事的最后则出现了惊人的大反转,原来被“我”一直当作哥们的司机和那群“强盗”是一伙人,“他”抢走了“我”的背包,背包里有我的衣服和我的钱,还有食品和书。看似善良的司机成了压死“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情节之所以荒诞离奇,是因小说从一个少年的角度来看社会黑暗的一面。视角不同,感受就不同,成人看来再正常不过的东西让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年来看便是荒诞不经。文中的少年正义且故作老成,满腹闯荡世界的热情却被现实的不可捉摸冷酷地浇熄。这样的设计巧妙地展现了成长教育与社会荒漠之间的巨大矛盾。在少年的眼中,任何事物都有对错善恶之分,事态的发展应该遵循既定的正确的方向延续,因此从未被告知野蛮的掠夺者能够在光明正大地行使暴力后悠闲离去,自然也无法知晓麻木的看客有着如何圆滑世故的姿态。归根结底,所谓荒诞不经是因年少时心中的尺度过于分明,无法衡量错综复杂的社会,因此世界呈现在他眼前的不再是逻辑与理性,而是像哈里斯所描述的世界:“我们生活的世界是一个没有一个使之统一的原则、没有意义、没有目的,处于分裂崩溃中的世界一一一个荒诞的世界。”
三、喜怒无常的人物情绪
《十八岁出门远行》中的怪诞之处还体现在文中人物喜怒无常的情绪,主要体现在以乐写悲。这是荒诞主义文学作品的一大体现,作家们用一种“绞刑架下的笑声”来传达对人生的痛苦、绝望和恐惧的体验,采用反讽、自嘲、夸张、象征等手段,创造出一种特殊的美学风格——“含泪的笑”、“喜剧化的悲剧”。作家通过这种以乐写悲手法,突出描写人物周围世界的荒谬和社会对个人的压迫,以一种无可奈何的嘲讽态度表现环境和个人之间的互不协调,并把这种互不协调的现象加以放大,扭曲,变成畸形,使它们显得更加荒诞不经,滑稽可笑,同时又令人感到沉重和苦闷。
情绪的喜怒无常首先体现在“我”身上。“我”第一次看见一辆车并且追赶它时,被它远远抛在后面。“本该愤怒的“我”此时却歇斯底里地大笑,差点笑地喘不过气来,在大笑过后才突然萌发恨意,恨不得刚才手中拿着一块石头。这样的一喜一怒令人十分不解。同样喜怒无常的人还有司机。“我”第一次搭车时,司机的态度并不友好,却在“我”上车后一秒钟转换过来,从开始的粗暴转为友好,令“我”大惑不解。而车子被抢劫后,司机并没有着急,反而指着“我”的鼻子哈哈大笑。
看到最后事实真相才显现出来,“我”先喜后怒是因一开始只把追车当作一场游戏,而之后突然认识到人性冷漠自私的一面所以恨由心生。而司机情绪的转变只是为“我”设下一个圈套,等“我”钻进去便会露出本相。喜怒看似无常,实际皆有原因,也许上一秒的笑声就会吵醒下一秒的悲哀,也许突然之间的友好只是为了之后的丑恶作铺垫。余华在这里将人性看得及其分明,所谓扑朔迷离才是真的生活。
《十八岁出门远行》看似荒诞,实则是从实际生活出发,借用荒诞的手法批判现实,针砭时弊,在一种更为便于抒发情感的天地中肆意书写现实的荒诞。余华在其《虚伪的作品》中谈到:“当我认识到以往那种就事论事的写作态度只能导致表面的真实以后,我就必须去寻找新的表达方式。寻找的结果使我不再忠诚所描绘事物的形态,我开始使用一种虚伪的形式,这种形式背离了现状世界提供给我的秩序和逻辑,然而却使我自由地接近了真实。”“波浪状的公路”、“阴晴不定的司机”看似离奇,可如果联系回自己的人生,又有哪个不是似曾相识?所谓荒诞,实则是贴地飞行,帮助人解开世界的面纱,找回真实的世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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