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边散步

夏天爬山突然发现老爹走我前面

天气晴好时，跟着老爹去河边散步、晒太阳，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老爹不太爱说话，勤勤恳恳操持家里的事。只有散步时，他有时兴致勃勃，说一些他小时、年轻时候的事情。

我说，要买些手抓饼，弟弟开学了做早餐吃。

老爹说，他小时候没东西吃。有时趁着家里没人，偷偷拿些面粉，切点韭菜，做成一个饼，贴在锅里烤着吃。

我问他怎么学会做饼的？

他说，看我爷爷做过。那时候没有什么菜，爷爷会用擀面杖做个饼，烤了配酒喝。

我又问，那是你自己做的，还是有伯父、叔叔也在？

他说，只他一人，他偷偷做过好几次。我想，他的兄弟姐妹们未必知道，这么沉默老实的二哥小时候竟然偷偷吃”独食“。

我想那时候面粉说不定还挺珍稀的，会给爷爷奶奶发现吗？

他说，不会。你以为是你，做个饼搞得一厨房都是面粉，我都是认真收拾过的。

听得我哈哈大笑。老爹搞卫生那很仔细，或许当兵时养成的好习惯，可惜生了个心眼马虎的女儿。我小时偷吃烧烤，油着嘴，硬着头皮说，没吃；去厨房泡蜜糖水，踢倒了油壶，站在中央，呆呆不知如何是好。

全然没有继承老爹的机灵和细心。

老爹又说，等再暖一点，便是插泥鳅的天气。

插泥鳅得晚上去，后头背着一个大篓装松明，左手持火照明，右手拿个铁叉，胸前再挂着一个小篓装泥鳅。

当时老爹11岁，得跟大孩子一起去，不敢去远处，捣腾一夜，战果是9条泥鳅。时至今日，还记得清清楚楚。

现在泥鳅几十块一斤，从价格上看算比较珍稀，我还以为每次老爹只能抓到二三十只，家里大人三口、兄妹五人，忙活一晚上，我怕他只能分到三四只泥鳅吃。

他说，后来进化成熟练工，越走越远，有时候能抓到两三斤，家里炸了也吃不完，只好拿去晒干。

他还说，有个外号叫“资本家”的小孩，一起去插泥鳅，看着很肥壮一只泥鳅，叉下去，一看是一截小红木。又往上游走，又见到肥泥鳅，一看又是那截红木。往复三次，几个小孩有点害怕，便赶紧回家了。

这是他插泥鳅遇到“灵异事件”。

我说，怎么有人外号叫做“资本家”，他们以前是很有钱的家庭吗？

老爹说，没有，他叫林振家，然后给人起了这样的外号。老爹的外号，我知道，用福州话说，意思是“孙悟空”。我想他当时一定又瘦又机敏，晒得乌黑发亮。

暑假时，兄弟们要去干活，赚自己和妹妹们的学费，一个人学费大约一两块钱。

那怎么能赚到一块钱？

可以去河边挑沙子，从河里挑上来，一方沙子，他那样的小孩要挑五六十次。有两三方，有人收走，一方一块钱。

还可以去砍寸材。大约是个砍木头的活儿吧。

老爹还说，小姑姑读书最肯用功，下课也不出去玩，看书写功课。当时放电影，大家都去看，他们站在家里阳台便能看到了，可小姑姑也从不分心，还是读书。

我问，那时候有那么多的功课可以写吗？又问老爹，你小时候老师布置的功课你都写完了吗？

他支支吾吾说，基本写完了。我严重怀疑真实性。

他有时会说，他儿时夏天如何游泳，河水清浅，游到对岸后要走到上游再游回来，水流的速度能恰好把他送到家门口的码头上岸。

他说，小时候没有鞋穿，冬天有时都得光脚，或者穿拖鞋。我说，不能做

为何喜欢听这些旧事？

我也说不上来，也许是喜欢看老爹侃侃而谈的欢快神情，也许是好奇，老爹在成为我爹之前度过怎么的童年、青年生活。

那些我未曾参与过的生活，捡杉木的后山可能有看不见的鬼魂；捡花锥的山上听说有熊出没；那时冬天无比寒冷，屋檐挂冰；夏天泡在河水里降温；在外有玩伴，在家有兄弟姐妹……岁月怎么改变一个人？

精瘦机敏的小孩，调皮扎进河水里，等他再浮出水面时，已经为人父母，临近退休，平日很内向，天冷时腿脚有点不便利。

谁会愿意将自己的父亲写成一个老人？可又不得不承认，他们的确在慢慢变老。

我常给老爹下指标，你至少得活到100岁，监督他锻炼，多吃蛋白质，少油少盐。

我喜欢散步时与老爹闲谈，听他说一些旧事，那些我未曾参与过的生活，像一条无形的、潺潺流动的河，从他孩提时而来，也慢慢流过我，留下一些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