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非的《江南三部曲》是第九届茅盾文学奖的最高票获奖作品。当年60位评委中有57位都将票投给了这部小说,足以显示该作品具有无与比拟的艺术魅力。
自2004年初版第一部《人面桃花》,再至2011年第三部《春尽江南》的出版,格非足足花费历时17年的时间完成这套作品。
《江南三部曲》分《人面桃花》、《山河入梦》、《春尽江南》三册。内容主要是描述了江南普济、梅城、鹤蒲一带一家三代三个人的故事。
由于每个人的故事和背景各不相同,所以每册既可独立成篇,又可先后连贯起来。
读者既可从中看到晚清光绪朝至改革开放后大约一百来年的人世变迁史;也可以了解伴随城市文明发展而导致的人类心理改变史,还可以窥见到理想主义者追寻理想而不得的悲剧宿命。
有人称《江南三部曲》是"中国人的《百年孤独》"。
“每个人的心都是一座被水围困的小岛”
三本小说的主人公都是一心为了理想事业而奋斗,然而,终抵不过现实的残酷与荒凉,最后无一不是终其毕生都不被理解和认同。
无论是《人面桃花》中的秀米、《山河入梦》的谭功达,还是《春尽江南》中的谭端午,虽然时隔半个世纪,对理想的天真幻想和执着不懈却有着相同的精神传承。
而“花家舍”是《江南三部曲》这部时光长河里唯一不变的梦想之地,它伴随着书中人物一次又一次的梦起梦落,整整贯穿一百年,三代人,三个时代。
既记载着尘世间物非人非的变幻流转,也是每代人为之前仆后继的“精神栖息”地。
如同《百年孤独》中的“马孔多”,鬼金笔下的“卡尔里海”一样,“花家舍”是格非心中理想的桃源。
作家自己与自己或与社会的和解方式往往就是在心底塑造一个乌托邦。然后将每一个无法缓解的矛盾放进那个乌托邦去缓冲、化解。
花家舍也是一个美丽的“乌托邦”。
像所有的乌托邦一样,它可望不可及,人们抵达的时刻也便是幻灭的时刻。秀米如此,她儿子谭功达如此,她孙子谭端午亦如此。
#01#
梦始梦终的孤岛
“村子里每一个住户的房子都是一样的,一律的粉墙黛瓦,一样的木门花窗。家家户户的门前都有一个篱笆围成的庭院,甚至连庭院的大小和格局都是一样的。”(第一部《人面桃花》)
在《人面桃花》中,花家舍是个“假装”成桃花源的土匪窝,一帮土匪在那里酝酿原始的共产主义,领导了一系列革命;
出嫁途中被劫持的秀米觉得与土匪窝隔岸相望的花家舍是一个像"世外桃源"一般的存在。
以至于后来,她的一些想法在时光中经过慢慢发酵而不断萦绕着一个挥之不去的念头:
这花家舍要是落在我的手里,保管叫他诸事停当,成了真正的人间天国。
再后来,秀米在时代浪潮和革命热潮的推动下,参与了革命事业。
回到家乡之后,这个曾经养育她的地方当然也顺理成章成了她改革的试验场所。
在这个地方,她办医院、兴学校、购买武器,甚至还准备了武装暴动。结果家财散尽、家破人亡也没有成功地达到她的目的。
秀米终其一生才发现花家舍不过是一个令她梦始梦终的孤岛。
#02#
憧憬与幻灭的孤岛
“一条砖木结构的长廊将花家舍分成东西两个部分,无数条更为狭窄的小游廊向两边延展,通往公社的各个机构和各家各户。远远望去,这条长廊就像一条黑红肥壮的大蜈蚣。”(第二部《山河入梦》)
在《山河入梦》中,已逐渐进入社会主义时期,开始了正面描写这个“乌托邦”世界,那是像谭功达一样很多人的梦想起航和实践之地;
郭丛年为谭功达建设了一个理想已经实现的范本。这里的人们采桑种田,按时劳动,按劳取酬,这里通了电,建设了避雨的长廊,形式上,完成了书中几代人的理想。
但这种外貌上的完美,却在谭天长日久的观察中,逐渐漏出了狰狞的颜色。
这里的人们,神情寂寞,内心冷漠,每个人都怀揣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每个人都在揭发,每个人都在被揭发。
村民们互相揭发的信件
“将人性的阴暗、自私、凶残、卑鄙、无耻,全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理想主义的美好幻象背后竟然是要以极端的人性丑恶为支撑,这对理想的拥有者简直是毁灭性的打击。
谭功达此时才意识到花家舍不过是他梦想憧憬与幻灭的一座孤岛。
#03#
希望与失望的孤岛
“长廊左侧是鳞次栉比的茶褐色街区。黑色的碎瓦屋顶。黑色的山墙和飞檐。右侧则一律是新修的别墅区。白色的墙面。红色的屋顶。每栋别墅的屋脊上都装有镀铜的避雷针,像一串串冰糖葫芦。”(第三部《春尽江南》)
到了《春尽江南》中,花家舍俨然已经成为一个名义上的“桃花源”,成为奢靡而浮华的著名度假村。
然而在另一种角度上,它依然是很多人梦想寄托之所。它成了男人们纵情娱乐的“天上人间,是寻欢理想国度,也是销金窟。
这个曾经一家三代人都想将之变为自己理想世界的地方,这个曾经被当作"桃花源"的美好住所,逐渐在夜夜笙歌中销声匿迹,淹没于尘世喧嚣之中。
谭端午感叹此时的花家舍是一座希望与失望的孤岛。
几代人追寻的社会大同,在一家三代人近百年的追寻奋斗中,最终却以在社会主义乌托邦中“天上人间”这样一个近似变形的理想的社会形态出现,应该是对理想实现的讽刺。
由此看来,书中的“花家舍”的隐喻意象就极具荒诞意味。因为“荒诞”的特质而赋予了这部貌似现实主义的小说很明确的指向性。
它告诫人们不要沉浸于理想的美好世界,而忽略了现实的枷锁,从而使美丽的理想泡沫走向毁灭。
它提醒人们如果一味地只是追逐美好,建设美好,而不管现实的负荷,无异于拔苗助长,最终换来的也只会是毁灭而已。
它看似在演绎着百年家族历史,其实又何尝不是我们自身灵魂的投影与折射呢?
正如格非所说∶
“我希望读者能够从作品里面找到他自己,看到他自己的灵魂…
我们在“花家舍”看到梦想的伊始和破碎;看到理想的虚无和现实的束缚;看到追求的执着和宿命的无奈。
脚踏实地才能仰望星空。
人应该停下追逐虚妄理想世界的脚步,把眼光投向现实的世界,投向我们耐以生存的空间。
而不该永远一味地逃避现实,去追求理想的状态,这样虚无的理想最终只会将人带向灭亡。
只要人类存在,乌托邦的希望就永远在,在一代代鲜活的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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