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依旧蜿蜒在群山之间,汽笛如一只受伤的野兽嘶吼着,一群掠过的大雁受了惊扰,不甘地在空中传来阵阵长鸣,旋即飞向远边。
餐车内一片喧嚣,有大声谈笑的,有嚷着让服务生加饭的,这时,有两位女子从前边车厢,缓缓走来。
为首的相貌有些平庸,虽说气色欠佳,却似不染烟火,有种莫名的清丽,出尘的气息。走在后头的最是引人注目,丰姿绝世,灵动剔透,一颦一笑都令人心神旌荡,端着餐饭,却流露出高贵的气质。
顷刻间,车厢里少了几分热闹。
目送完两名女子的离开,某处座位旁,一张报纸慢慢放下,露出个愁苦的脸。“小姐无恙”,那人松了口气。
“这大白天的能出哪档子事。”对面的同伴不客气道,“这疑心病你得改改,咱悠停着来。”
“悠停?要是小姐出了事,老板那儿你别想落个好。”
“得,看家护院这么多年,这程子也算是活动活动筋骨。”同伴端起茶杯,细细咀了一口。
“瞧把你美的。”那人叹了口气,无奈道。
这两位非同小可,代号为“棣棠”和“海棠”,是新月饭店众多高手拔尖的一小撮儿,此番暗中保护自家大小姐,正是受了那总管小楠的号令。当大小姐一行人的马车驶出饭店那会儿,他们便牢牢跟着。
本是一切顺利,最后却令他们有些傻眼,没成想大小姐是个急性子,千里送君把自个儿也送没了。
情急之下,他们只能溜进车上一间包间,迷晕两个饮酒作乐的纨绔子弟,连人带行李运到车外,交给接应的棍奴,稀里糊涂地上了去长沙的火车。
都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二月红想着那放置三昧药材的棕木箱,暗自揣测。
那姓彭的果然贼心不死,虽说那日劫请帖自己的身份泄露,可这家伙居然以最短的时间内扒上这班火车,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不过草包总归是草包,这次他再碰上佛爷,怕是有性命之虞。一想到平日正襟危坐的大佛爷那丝焦急的神色,他的嘴角略微上扬,愈发坚定了自己的判断,话多是女人家的常态,而以此为由实在有些牵强。
且看这挖沙子的,能招来什么虾兵蟹将。
推开另一节车厢的门,饶是红二爷素来沉稳,身形微微一滞。他有点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夫君……夫君救我!”大小姐凄厉的喊声回荡在车厢之间,又渐渐被一片呼啸吞噬。
“醒醒,小姐碰上事儿了!”海棠揉了揉眼,险些从椅子上跳起来,包厢门口站着目眦尽裂的棣棠。
“怎地?!”
“彭三鞭带着一伙人把小姐抓了,那家伙还嚷着要把小姐……”棣棠心里暗暗叫苦,若不是大小姐那把挥出的袖刀,他有八九成的机会挡住彭三鞭和两个手下,足以让她脱身而出。
海棠低喝一声,“走!”以棣棠为先,两人把住窗框,演杂技似的翻上车顶,顶着凛冽寒风,朝前几节车厢狂奔而去。
不一会儿,几道黑影出现他们的视野里,这些个正是迟一步下去接应主子的, 两人相视一眼,几把飞刀向前甩出。
“二爷是在找人么?”一身劲装,满脸络腮的大汉走来,拱手道。在他身后跟着十几个兄弟,再往后是一地散乱的东洋刀,还有座黑衣人叠成的“山”。
站在车厢门口的二月红松了口气,在他面前的名唤李二彪子,是个独眼龙,亦为九门中人,上三门半截李手下的得力干将。
“唔,这是你们……”二月红皱了皱眉,淡淡问道,“三爷来了么?”若是换了齐铁嘴在场,大概也有此一问。
毕竟九门私底下都知道,能干出这事的主儿,只有当年恶名最盛的半截李李三爷。
二彪子赔笑道:“三爷在长沙还有要紧的事,不过他给小的们留了话,上三门同气连枝,二爷为夫人求药,佛爷既然施以援手,那咱们也不能闲着。”
说着,他挽起了袖子,手腕上斜着一条血痕,“这些日本人还真是滑溜,差点割了老子的脉……”
佛爷真是好算计,以暴制暴,狠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二月红心念一转,忽的想到了什么。
“你们碰到…”
“佛爷他…”
这一刻,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冰冷而肃杀的气息。
剩余的杀手们眼中泛凶光,惊怒地往后倒退几步,才半柱香功夫,眼前这人已经用酒瓶放倒了一半的人。
而接下来的围攻,目的已不再是毙敌,而是活命。
宛如入魔的张启山制住迎面扑来的一袭黑衣,夺下其手中的东洋刀,大步逼近,反手又是一刀,毫无惧意施展出张家最狠辣的“三旋斩”刀法。
刀光所至,数道血箭喷洒而出,几个照面下来,杀手们只觉得泄了股气,身子不由自主地软倒在地。
“救我……夫君……”
尹新月依旧激烈地挣扎着,身前的莽汉似有无穷的力气,一点点吞噬着她的体力,换做别家的千金小姐,早已沦陷于这番狂风暴雨。
这小妞真是够烈的,好在快撑不住了,彭三鞭兀自得意着,只要现在把她办了,新月饭店的金银财宝便归了彭家,还有那些狗仗人势的青衣服,也得听自己使唤。
危机往往悄然而至,在他身后,货厢的玻璃窗外,一道模糊的身影渐渐浮现。
这小子真是嫌命长,活腻歪了,海棠捏了捏手中的吹矢,目光冷冽。若非是自家老板点名的女婿,不得害了性命,这会儿拿的可就不是吹矢了。他定了定心神,对准了彭三鞭那明晃晃的后颈。
“乒啷!”变故只在一瞬,一道匹练般的白芒破空飞出。那恶棍不知怎的一下被劈翻开,脑瓜瓢子狠狠地撞在不远处的木箱上,可怜的箱盖给撞了粉碎。
“既然你不领情。”
“别怪我不留情!”张启山瞥了眼远处的东洋刀,掌上加了力道,一把抓过那长鞭,彭三鞭只觉得身子一轻,饶是他力大,竟被自己口中的“小白脸”带了过去。
一记分筋错骨手,以及东洋刀的锐利,西北枭雄彭三鞭,就此殒命。
惊魂甫定的大小姐站在原地,愣愣地盯着那如同修罗的背影。先前在饭店比武时,这“佛爷”的功夫在旁人看来,只是身手敏捷,巧用地势罢了。
无风不起浪,今日在这狭长的货厢里,他的真面目一览无遗。一念成佛,一念成魔,适才他的每一句话,无不散发着尸山血海的杀意,显然是个刀口舐血的狠茬子。
那双纤纤的素手,本就攥着身上略有残破的白纱裙,没来由的又抓紧了些。
爹说过,不是哪个人都能亲之信之,也许某日对自己施以的援手,下一刻也许会扼住自己的咽喉。
难道张启山也是么,她想道,如果自己强留在他身边,那他会不会……
在大小姐胡思乱想的时候,狐皮大衣轻轻落下,罩住了她的白纱裙。一个举动胜过千言万语,打消了她的种种疑虑。
他不就是自己认定的人么,自己瞎想什么呢,尹新月释然想道,被抓着的裙子也缓缓松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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