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木小二
01
一个宁静的清晨，我站在客栈的柜台里清点账目，一个矮小的影子霎时间飘进了我的余光里，我低头一看，不禁有点惊讶，甚至要使劲睁大自己的双眼，确定自己没有看错柜台下面那个小矮人。
一身金黄，表情呆滞，看起来像个傻里傻气的孩子，但是眼神却是那样自信和坚定，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样一个小人，它是一个木偶，木头做成的人偶。
“请问，您这里招人吗？”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干净，很甜美，此刻它正使劲地踮着脚尖，费力地抬头看着我，表情有点苦笑。
招人？听到这两个字后，我瞬间在自己的脑海里倒腾了一番。
记得在很久以前，二手客栈确实人手紧缺，那会客栈里的智能设备并没有顺利安装成功，客栈里的大小事务全部栽到我一个人身上，我每天忙得焦头烂额，分身无术。那会，我确实需要人手，但此刻……
我摇了摇头，露出拒绝的笑脸。
“相信我，你会需要我的。”
他低着头，矮小的身材仿佛藏着巨大的能量，特别是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竟有点佩服它。
“可是，这里不缺打杂跑腿的。”我顿了顿继续说：“你看，做饭打扫端茶倒水，这些杂活可都给客栈里的智能设备做完了，你来，能干些什么？”
这么明显的拒绝，它怎么会看不出来呢，可是我惊讶地发现，这个小不点，并没有打算放弃的意思。
“你要是不收留我，我可能会很努力做三件事。”
“什么事？”我有点好奇了，这个小木头人能努力做什么。
“我！”它指着自己的鼻子说，“会努力堵住客栈的门口，会努力大叫客栈的不好，会努力赶走靠近的客人。”
“你！”我本来应该气急败坏，但是看到它呆头呆脑的样子，却装出一副认真努力的表情，简直好笑，我甚至忍不住笑出了声音。
我思忖着，这不就是一块小木头吗，其实也占不了多大的空间，要不，让它进来得了？
我还没答应，小木偶已经自己跑了进去，它那对木头脚踩在地板上发出咚咚咚的声音，十分嘹亮，看得出来，它很高兴。
再见，木小二
02
小木偶住进二手客栈的第二天，大家顺其自然帮它取了个名字：木小二。
但我更喜欢叫它二愣子，因为它看起来总是傻头傻脑的，如同一个不知人情世故的木头人。
额，它本来就是木头人。
可是楼上那一把年纪的破鞋大爷说，木小二是个不错的伙计，把它招进来，绝对有利无弊。
“它哪里好了？”外表是人，内里是木，我实在看不出好在哪里。
可是几天后发生了一件事，让我突然改变了想法。
那一天，是有史以来客栈第一次临时断电，完全没有任何征兆，据说二手客栈方圆几百里的所有房子和商铺，都突然断电。
断电的日子太煎熬了！站在客栈门口边上，我望着远处的大山，不禁哀叹道。
重点是，客栈里一向无所不能的智能设备，在一瞬间全部罢工，这意味着所有客人的吃喝洗簌都得有人打理。
“嘿，我就说，你肯定会需要我的。”木小儿拍拍柜台里那些智能按钮说。
我盯着柜台里五颜六色的智能按钮，它们正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我不得不承认，此时此刻，我真的需要木小二来帮一帮我了。
眼下最重要的是解决客人的三餐问题，没有智能灶台系统，只能用柴火烧饭，小木偶冲进后厨，二话不说就开始忙碌起来。
“你会切肉吗？”
“你会洗菜吗？”
“工具会使吗？”
站在后厨门口，我一连串问了好几个问题，可是木小二一言不发，完全沉浸在繁忙的世界里，对我的问题不理不睬。最奇妙的是，此刻的它，全身上下发出了一团淡淡的白光，它走到哪，那团白光就跟到哪，它就像个小精灵一样，欢快地穿梭于厨房的每个角落，我吃惊地看着这个小木偶，不禁感叹道：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木头人吗？
淘米洗菜杀鸡宰羊切肉砍骨，所有的动作既连贯又娴熟，它的厨艺简直让我大开眼界，但更让我目瞪口呆的是，那些蔬菜水果鱼肉，就像被施了魔法一般，自动在砧板上，盘子里，汤锅里来回窜动，连白色的汤汁也奇妙地在半空中盘旋了一圈后，主动落到了瓷碗里。
木小二的动作快到让我不敢眨眼，我真是恨不得马上给它颁发一个全能厨王的光荣称号。
许久之后，当一盘盘美味佳肴陆续呈现在我的面前，那团团淡淡的白烟夹杂着阵阵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时，我实在是忍不住了，扯着嗓门大声喊道：“木小二！你，也太厉害了吧！”
这时，它终于抬起头看向我，然后浮起一丝浅笑，说：“这只是冰山一角。”
我愣住，用惊讶的眼神看着它说：“真是人不可貌相，看不出，你这个小毛孩，本事还大得很。”
我以为我这么赞美，它应该会高兴地露出感激的表情，谁知它皱着眉头大声说道：“我不小了，按照你们人类的算法，我都三百多岁了好吗！”
“怎么可能！”我叫了起来。
我一时间无法相信，眼前的木小二，已经三百多岁，可是后来破鞋老爷告诉我，木小二说的，是真的。
“它来自千年老树，天生灵性，三百多岁，可能都不只。”
破鞋老爷的话，让我瞠目结舌，却唯有信服。
再见，木小二
03
六月份的天气，本该烈日当空，炎热难耐。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天的天气竟变得越来越冷，狂风呼啸，寒气逼人。
门口的老树精告诉我，这天要变了，你可要当心。
“天变了关我何事？”我继续问树精，“难道这鬼天气，还能把客栈和我活埋了不成？”
我这句话刚说完，天空竟开始飘起了白雪，没多久，厚厚的白雪竟堆积如山，把客栈的四周都包围起来，我赶紧喊了木小二出来。
“快快快，帮我一起铲雪。”我一边喊一边拿着铲子使劲挖。
木小二站在雪山面前，静静地呆望了许久之后，它说：“三娘，别白费力气了，这雪挖不完的。”
“你瞎说什么，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二手客栈被白雪活埋吗？”我又急又气，雪花堆积的速度，远远超过我铲雪的速度，我累得气喘吁吁，气得上气不接下气。
雪下得越来越大，雪山越来越高，眼看就要高过客栈的屋顶，此时客栈里的客人们纷纷躁动起来。
楼上的花瓶小姐已经在哭了，她说她要回家找主人去，被活埋还不如回家当摆设。
破鞋老爷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安慰说，没事哈，我们都一把岁数了，这以后的路，不管好不好走，我都陪着你。站在昏黑的客栈里，对面破鞋老爷的话，让我无言以对。
地下室的门被打开了，臭气熏天的味道一下子窜了出来，烂果小子带着臭豆姑娘跳上来大笑道：“哈哈哈，看看吧，现在大家都住地下室了，都不分彼此了，还分什么上下等房，要我说，早就该合为一体了。”
雪已经快要盖过屋顶，我快速跑上去，一边跑一边喊：“老树精！老树精！”
我冲到屋顶，手伸进厚厚的白雪里摸索着，直到我抓住一根树枝，那是老树精的。
“快告诉我，该怎么办！”
隐隐约约中，我好像听到了老树精的声音，可是雪越来越厚，渐渐困住我的手臂，接着是我的身体，我再不抽身，怕是要被埋住。
老树精的声音，小到我根本就听不清楚，唯一确定的是，我听到了木小二的名字。
再见，木小二
04
大雪一直在下，没停过。到后来，雪有没有继续在下，还是已经停了，没人知道，因为客栈里里外外的缝隙，都被白雪堵住了。
“三娘，我们在地下室挖了通道，好多客人都从地下道走了，你也赶紧走吧！”
“三娘，二手客栈没了以后可以重建，人没了可是不能重生的。”
“三娘，你不走，我们得走了，这以后有机会的话，一定还会来找你。”
……
大家都纷纷离开了客栈，连木小二也好久没看到它的影子了，兴许也跟着大队一起走了。也好，呆在这里只有等死。
客人们逐渐散去，客栈里一下子变得异常安静，加上所有的缝隙都被白雪堵住，感觉整个客栈安静得就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而已。
我半躺在客栈大堂的座椅上，客栈里冻得很，就像个冰窖一样，我身着厚重的棉袄，身体随着座椅轻轻地摇晃着，我的脑子里装着很多过去的回忆，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熟悉的门口。
“别难过，还有我呢，我陪着你。”身后飘来一个熟悉而苍老的声音。
是破鞋老爷。
我们互相点头微笑，也算生死之交了。
其实，我并不觉得难过，只是感到惋惜。若是二手客栈能一直延续下去，那该多好。
哪怕多一日，也是我的福气。
再见，木小二
05
“嘿，三娘，醒醒！”我被破鞋老爷大声叫醒，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是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确实吓了一跳。
是木小二！它手里拿着一根火把，正站在门口看着我们。
“你想做什么？”我的声音喊得有点沙哑。
“烧掉这里。”它的表情很认真，就跟第一天来这里的表情一样，自信坚定。
烧…掉？不行！我想站起来抢火把，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是的，就连破鞋老爷也被定在旁边一动不动。
“为什么！凭什么！”我嘶吼着。
“不烧得一干二净，哪来的重获新生！”它说完这句话，把火把丢向门口的木桩上，火势一下子窜了上来，大火迅速向门口的墙面四周蔓延，并一下子吞噬了整个门口。
“木小二！”我大声喊它的名字。
火光照亮了整个客栈，照亮了木小二那张认真严肃的脸孔，它对我说：“三娘，我真的没骗你，我说过，你需要我的。”
我吃惊地看着它，我想问，它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木小二一个纵身跳进熊熊烈火之中，大火瞬间吞没了它的身躯。
我不记得大火烧了多久，当我被烟气熏得咳喘不止时，客栈的大门被烧毁了，门口的白雪被滚烫的火势融化了，一道明亮的光线射了进来，刚好照到了我的眼睛，我眯着眼睛，看到了门外一片明朗清新。
我终于明白了木小二的话，他说得没错，不烧得一干二净，哪来的重获新生。
火势渐渐褪去，白雪慢慢消融，褪去白色外衣的二手客栈，在明媚的阳光下，更显光彩照人。
我慢慢移步到门口，把那块烧得面目全非的木头抱在怀里，然后走出了客栈，阳光一下子照暖了我的身躯，我闭着眼睛享受着这份难得的幸福和感动。
此时，耳边传来了老树精的声音。
“让木小二睡在我底下吧，兴许百年之后，它也可以重获新生。”
我点点头，在树底下蹲下来，用手慢慢地，仔细地挖开红褐色的泥土，我从来没这么认真严肃对待一件事。我的思绪里，尽是木小二的影子，木小二的言语，还有，木小二的认真。
当我把木小二安放好时，我的手上沾满了泥土，而我的脸上，尽是泪水。
再见了，木小二。
记得啊，我一直需要你。
记得啊，再见不是再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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