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樱
“中国传统中,人们习惯用月亮来比喻亲人和恋人的离合。远离家乡的人们想念亲人时,常常以月亮寄情托相思。下面请大家欣赏舞蹈《望月》。”主持人用纯熟的英语报出第一个节目,围场而坐的近百位头发灰白的中外老人兴致勃勃、翘首以待。
这是美国新泽西州中部“清泉老人社区”(Clearbrook Adult Community)正在举办“第二届社区排舞队(Line Dancing Team)与梦露中国民族舞蹈队(Monroe Chinese Folk Dance Team)联欢”——East meet West。

“清泉老人社区”是新州梦露镇(Monroe)十几个老年社区之一,梦露镇也因着老年社区集中而闻名,在今年全美最安全居住的城镇中排名第七名。美国的老年社区(Adult Community),不同于中国大陆的“老年大学”和美国各州政府注册的“老年人俱乐部”,而是圈围起来、相当独立的小区。这些小区如同一个个小社会,大的可达数千户,小的则三四百户。我所在的“清泉”社区有两千多户、三千多居民。这些社区不论大小都“五脏俱全”,有自己的管理委员会和维修部门。管理委员会每年要在居民大会上报告自己的业绩,公布下一年的改进计划。委员会成员任期两年到三年,届满的委员在每年的选举大会上报告业绩,通过投票决定去留。若有空额,任何居民都可以通过自荐或他荐参加竞选角逐。
小区的房屋购买、居住条令规定:入住家庭必须有一位年满55岁,其他成员年满48岁,也有的社区放宽到年满19岁的孩子可以与父母同住。进入社区的居民除一次性交纳加入社区费用外,每个月要交纳三四百美金的管理费。虽然看上去不便宜,但非常值得。居民不必操心剪草铲雪,修屋顶漆门窗等,还有24小时门卫。每位来访人员,都要说出受访者姓名,门卫打电话核实后才放行,居民都有切实的安全感。
梦露舞蹈队的《望月》结束了,轮到排舞队上场了。排舞队全名应该为“排舞俱乐部”(Line Dancing Club),我们小区有近八十个这种娱乐爱好俱乐部,它们有形或无形。比如:高尔夫、网球、乒乓球;绘画、雕塑、木工;戏剧、歌唱、排舞、交谊舞;还有针织、彩绘玻璃、自制首饰等等。我看最热闹的当数各种打牌俱乐部,让社区的娱乐中心(Clubhouse)每天晚上灯火辉煌近半夜。不论什么娱乐或什么玩法,只要社区居民感兴趣,就可以约上一群有同样爱好的朋友,向管理部门提出申请,管理部门便会根据情况安排时间和场地。
社区的排舞俱乐部(Line Dancing Club)很受欢迎,非常稳定地存在了17年。每个周四晚上约二三十人聚集在一起,绝大部分是女士。所选的曲目是六七十年代的流行曲,也有爵士曲,不剧烈且优雅。最年长的老太太98岁,从排舞队成立就一直坚持参加。我是第一个参加的中国人,后来中国人多起来。两年前我们成立了 “梦露镇中国民族舞蹈队” ,跳民族舞的兴致远远高过跳排舞,使得我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跳排舞了。由于我们一些姐妹既在排舞队,又在民族舞队,才促成了此次联欢。
上场跳排舞的老太太们没有特别的服装,但她们每周练习,步子都很熟悉且整齐。节目安排她们跳两个排舞,我们跳一个民族舞,在《横贯德克萨斯》(Waltz Across Texas)、《再次上路》(On the Road Again)、以及Cupid-Cupid Shuffle、Pata-Pata 等舞曲中,老太太们跳得欢快自信。我们间插表演了《初恋的地方》、《青花瓷》、《最美西藏》等舞蹈。民族舞与排舞最大的不同是排舞只有腿脚的步伐节奏,没有手的动作。好几位老太太问我们:“你们跳得真好看,你们的手是怎么转的?”原来她们对我们舞蹈中的小云手、大云手很感兴趣。
我曾与多位老人聊天,他们众口一辞地说,住进这个社区让他们生活得很快乐、很自在。不少人已经在社区住了十几二十年,有一位老人告诉我,他已经在这里住了四十年。我渐渐了解到,美国中产阶级常常遵循这样的生存轨迹:求学工作,打拼积蓄,买车买房,小房换大房,待孩子一个个从身边飞走,再大房换小房,甚至呼朋唤友结伴住进老年社区。我们搬进社区已经七年,越来越喜欢这里的环境和气氛。刚进来时感觉有点清冷,没有小小孩的喧嚣;没有家长们结伴送孩子参加活动的吆喝;抬头举目都是上了年纪的银发族…… 时间一长,便渐渐喜欢上了这里的祥和、安全。
社区各种设施完全是按照退休或半退休老人的需要设计的,尤其在医疗照顾方面非常贴心。社区设了24小时护士值班站,入住居民要求去护士站登记健康状况。一旦居民发生情况,她们将以最快的速度进行救治。有一次,我先生突发肾绞痛,打电话告诉我他已经疼得大汗淋漓,我叫他立即按家中的报警器。两分钟左右,社区安全员就上了门,不到五分钟,护士也到了,紧接着救护车也到了。救护人员简单询问了情况,就将先生送往医院,从紧急通道直接到急症室。之后,护士站的的护士每天打电话来询问病情,还说有需要请随时给她们打电话。可以想见,以这样的速度,可以挽救多少心脏病突发的老人。不能开车的老人,还可以预约交通车来家门口接送去就诊。
社区里的老人也非常和蔼可亲,没有了工作的压力,没有了接送孩子的负担,能进来的居民多半有一定经济基础。除了上面所说的各种俱乐部能让他们尽情满足个人爱好,朋友之间的关怀和支持也是“夕阳红”阶段的重要部分。有一个周五晚上我去俱乐部,见一个聊天区坐了十来个老太太。她们哈哈的大笑声吸引了我,我过去与她们打招呼。有一位老太太打趣地问我,你是新搬进来的居民呢,还是居民子女?又说,猜你是居民吧,太年轻了点;猜你是居民的子女吧,好象又大了点。引得大家哈哈大笑。接着她们告诉我,她们都是寡居老太太,每个周五在这里相聚聊天,平日也相约看电影逛商场。其中有几位还在图书馆做义工,或在公司、企业做半职工作。她们的心态都很阳光,根本看不到自怜自艾和孤独。有人向我介绍两位新近丧偶加入的老太太,我用眼神与她们打招呼。她们虽然笑得还有些勉强,但我相信,在这个群体中,悲伤不会缠绕她们太久。
联欢进行到接近尾声,主持人向我招手,让我站到她身边,那时我已经将舞蹈服装换成了旗袍。主持人介绍:“这是中国汉民族的传统服饰之一,发源于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曾经在中国城市妇女中非常流行。现在是国家礼服之一,中国领导人带太太出访,夫人们常穿着的,就是这种称为“旗袍”的礼服。请大家观赏旗袍秀《烟花三月》。”随着音乐响起,十几位身着各色各款旗袍的佳丽,缓缓从两边上场。她们腕戴玉琢、手持鹅毛扇,头发盘出各种花样还插有亮闪闪的发饰。悠扬的江南乐曲伴着佳丽们的举手抬足、转身回头,尽显东方女子的端庄优雅。当佳丽们排着长龙缓缓出场,整个会场爆发出热烈持久的掌声,有人大喊着“太美了”、“太棒了”、“好极了!”甚至有人吹起了口哨。
联欢会结束后,不少美国老人围着我们,左看右看我们的旗袍,说从来没看见过这么漂亮的服饰,不知道中国还有这种服装。
我突然想到,我们来到美国打拼扎根,在奋斗的过程中成长和坚强,把子女抚养成人,继续为美国这个第二故乡做贡献。同时,我们又是文化使者,把优秀的中华文化展现给美国邻居,让他们彻底清除头脑里长辫子东亚病夫的中国人形象,也是我们应尽的责任。
我认定了,这儿是我的家。虽然我仍不免抬头望月,思念亲人和朋友,但我终将在这里与同龄人、好朋友们一道,慢慢地、快乐地、优雅地老去!
写于2017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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