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初中之后,随着年龄的长大,青春期的叛逆期随之而来,但是自己又没有多少的叛逆资本,这种压抑逐渐的开始在心中积累。
我是母亲心中最大的存在,因为母亲拿我当希望的依靠,我像是拉磨的驴子看不见的但闻着香味的苹果——我作为最大价值的诱饵被供奉着,被关注着,甚至被强烈的爱着;实际上,因为供奉的太久,我开始枯萎了,甚至干瘪着,但拉磨的驴子母亲也一脸的委屈:“我觉得我把你们养大非常不容易,还供你们读书,我做的一点也不比别人差。什么样子的家庭没有啊,比我们穷的多的是,比你爹混蛋的也不是没有。”
自我上次找代老师梳理过一次之后,我很大程度上确信母亲是有强迫性照顾倾向的——你找了一个没有责任感,好吃懒做不干活不挣钱养家的丈夫,那是你应该承担的责任,那你是自己的事儿;但是,你希望通过你的所谓的努力,让这世界上的其他人都能原谅父亲的不负责任,这不是痴人说梦吗?!
我开始能够开始理解母亲的一些人格特质,人在一种极度的生存环境中,人格都变了形。
很难想象,一个年富力强的男人,从三十多岁开始喜欢上了睡懒觉,父亲每天的睡眠时间超过十五个小时,躺在那吱吱呀呀的充满着汗臭、骚臭味的床上。这是一个让我充满恐惧的地方,大约我的不安全感也来自于此吧。
父亲没有什么爱好,也没有什么朋友,晚上吃过饭,八点左右就上床睡觉了,一直睡到第二天七八点近乎十二个小时,吃过早饭——我们家所谓的早饭都比村里别人家晚至少三个小时,差不过九点了,父亲在母亲的驱使下,推个小车捎点吃的给爷爷(爷爷早晨5点钟就去干活了),再混个俩小时,中午回来吃饭休息,一直到下午两三点出发到地里糊弄一下,五点钟回来,吃过晚饭继续睡。
要是遇到心情不好,一睡就是一天,甭管家里有多热,甭管天塌下来,他酣睡依旧。母亲常说:“跟他打也打过,骂也骂过,不起作用,我就认命了,我自己能干多少是多少。”
随着我和妹妹越来越长大,家里的花销总是入不敷出,从初中开始就交不起学费了,仔细想一想作为一个家里的顶梁柱不干活,怎么生存?于是母亲衍生出一种拆了东墙补西墙的借钱机制。
父亲作为家庭的精神空缺——无形中我被强制顶替了父亲的位置,一种强大的我本来没有的贪婪的欲望被强行注入我的大脑里——可能还会更早;直到今天我才觉察到,既然我那么崇拜爷爷的淡然,那贪婪不是我的本性,至少不是主要的特质,但在那原生家庭里,我被强行注入了贪婪的欲望。
为什么不能脚踏实地?
适应的结果。
父亲不干活,不挣钱,母亲作为一个弱女子怎么脚踏实地呢?我作为一个时时刻刻准备拯救我母亲的小男孩,如何脚踏实地呢?
心理是大脑的机能,心理是客观现实的反应——那时候的我大脑还没有完全形成成年人的思考能力,但是已经在承受成年人的现实问题了,可是一个少年如何承受的起呢?于是,必须屏蔽掉这些客观现实的反应,进行分裂,进入梦幻,进行自我欺骗——我要挣一大笔钱才能拯救母亲。
现在回忆往事,从初中开始我就开始做梦了,做白日梦,做虚幻的梦。我一直都特别渴望带着母亲离开,离开这个让我一生充满恐惧的地方——父亲身旁。
最后我失败了,败的心服口服,戏剧的冲突达到高潮。
这应该我一个小说的结尾,充满了讽刺,却是真实的辛酸。
我看过《平凡的世界》的孙少平一直做梦都想给他家里修一栋阔气的窑洞,这一段让我感觉到共鸣。
我也想修一座大房子,只不过我不想修给我的父亲,我只想修给我的母亲、妹妹和我。我做梦都想离开那痛苦我的地方,离开我暴躁而充满诅咒的父亲。
结果事与愿违。
在妹妹结婚前一年,母亲感觉机会来了,突然提出要在老家盖房子。我不同意,想在县城贷款买一套,既干净卫生,还能升值。但是母亲不同意,她那种欲望的撕扯非常强大,像是变了一个人。她说如果我和妹妹不支持,她就借钱盖。一个六十岁的老农民,没有收入,谁会借钱给你盖房子,还不是透支我和妹妹的信用吗?
娘决定的事儿,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何况这盖房子仿佛是她窝囊了一辈子最大的价值表达吧。她很快就去亲戚朋友那里借了几万块钱开始买砖、钢筋、水泥等物料,开始动工。我看这状况既然阻止不了,不想让母亲犯难,就给她汇了几万块钱。后来妹妹也汇了几万,房子很快就盖起来了。
恩恩怨怨、坎坎坷坷这么多年,这是我们家第一次一步到位,既没有欠钱,也没有糊弄房子,一面正房,两面小平房,紧簇有序的四合院就盖起来,地面也都是用水泥砌的,堂屋里贴了瓷砖。
父亲是最大的受益者,他一生无为,却坐享其成;甚至也引发了与邻居无畏的矛盾。
房子盖好后,母亲就返回海南了。父亲住在宽敞明亮的房子里,洋洋得意,有时候晚上到平房上面,看着那些早出晚归的农人,自命不凡。
是啊,父亲一生好吃懒做,但是命太好了,妻子为他当牛做马,儿子大学本科,女儿大学博士,这世界他妈的太不公平了吧。父亲的显摆,自命不凡引起了周围村民的嫉妒,他依然不知道收敛。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打起来了。
有一天我刚下班回家,父亲告诉我,父亲被人打了。
我听到一瞬间内心窃喜:“打就打呗,他早就欠收拾。”
母亲说:“他确实嘴欠,但是也不能谁都欺负嗨。”我挺意外的,父亲折磨我们这个家庭一生,但是母亲听到父亲挨打,还真的感觉到心疼,这是我特别不能理解的。
母亲常常说恨父亲到骨髓里,我第一次了解夫妻之间的情感真的不为外人道也。我为了不让母亲生气,还是花了几千块钱,请律师帮忙录口供,但是他却一句话不说。这事儿没有一个赢家,本来就是小摩擦,慢慢的不了了之。
又过了一些日子,母亲突然告诉我说:“你爹杀人了,把上次打他那个捅死了。”
我听到这话,心脏咯噔一下,这是出大事了。但是马上,我内心立马淡定了一下,他终于勇敢了一次。
我说道:“我一辈子瞧不起他,要是他真的血性一次,多少钱律师费我给他花。估计判不了死刑,又不是主动杀人,最多一个叛一个过失,也有可能是正当防卫。他一辈子没个正事干,无牵无挂,有他没他都一样。去里面待几年也好,算是给自己一个完整的人生,别就知道朝我大吼大叫,也能勇敢的fuck这世界一次。”(写到这里的时候,我的FUCK,觉察了一下,就是想FUCK我的父亲。)
母亲听到我的话,脸一沉:“你爹那个怂样,我不相信他能杀人,我有点儿不相信。”我看得出,母亲还是很关心父亲的,这可能是父母的相处之道吧,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管得着吗?!
后来,我还把这一段父亲杀人的心理感觉写到《随风飘荡》中了。
事实证明,还是母亲了解父亲,他被打的时候,确实掏了一把刀出来,也仅仅是把刀掏出来后就把自己吓傻了,一股脑的逃到山上躲了三天,冻得像个落汤鸡。
心理的感受力真的很神奇,我在17岁那年,他拿出刀来预备捅我的时候,两眼发红,感觉那一刀随时都可以刺出。我的直觉是对的,他是敢捅我的;母亲的直觉也是对的,他不敢捅母亲。
这样说起来,骁勇善战的张飞没有战死沙场,却被自己手下的一个小人割掉首级也就不足为虑了。
我头脑里立马出现了一个画面,父亲掐着腰,耀武扬威的对我说:“马勒戈壁的,全世界谁都可以蔑视我,侮辱我,你这个杂碎不行,谁让你是老子的儿子呢。”
是啊,我之前不愿意,也不敢承认我是王八蛋的儿子;如今我终于敢承认了,心里舒服了很多;是又怎么样,我依然可以为自己负责。
事后想想,母亲可能知道自己错了,可能一错到底吧——但至少她是自洽的,她在任命中形成了自己的适应系统,尽管外面披着呢子大衣里面裹着破棉袄,她愿意活在她的模式里。
我不再去刻意拯救母亲了,开始有边界感,她活她的,我活我的,尽我所能养老母亲的生活吧,然后顺其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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