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还是没放弃希望的你,仍然想方设法地想逃出医院。如果对护士来说最听话的病人列个榜单,你肯定能名列前茅。但如果再评一个最令人头疼的榜单,你肯定也能榜上有名。不管做每项检测,诸如脑电波图、心电图、血液检测,你都十分顺从。你的嘴很灵巧,夸奖称赞总能恰到好处地让护士甜到心坎。话语既不显得讨好也不显得谄谀,让人打心底认为这是一句真诚的话。
为什么会让人头疼呢?因为你总想着逃出去。只有有病的人才会硬称自己没病,所以你硬拽住一个医生的胳膊说自己有病,医生笑笑,于是你被打了一剂镇定。
很多身着蓝白条纹服的,被白大褂称为病人。他们经常聚在一起在楼下大草坪晒太阳。你很羡慕,因为你出不去,被困在房间里。有时你会突然昏迷,等醒来时就躺在床上。窗外的月光皎洁如纱,轻轻地蒙在脸上。整栋楼都屏住呼吸,寂静得没有一丝生气。房间摆设无异,一切都整整齐齐,干净到令人心慌。
天气晴朗的早晨,你十分平常地昏迷过去,却毫无征兆地醒来。
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几双大手一齐蛮横地攥住四肢,身体里某个器官不住地抽搐。“快叫人!我们撑不住了!”你茫然地望着男护,他们的脸涨得通红,正发抖,他们眼中的自己仿佛是一只面目可憎的怪物。男护背后是人群,他们也正瑟瑟发抖。
“哈……哈……”你猛地发力,挣脱开来,扶墙颤巍巍地站起来。
你恍惚地环顾四周,砸碎的花瓶、满地狼藉的图书、凌乱的花瓣、身上撕破的病号服、倒地的男护的伤口,后退的众人以及他们惊恐万分的双眼,眼中的你是双手沾满鲜血的怪物。
你这才察觉自己的手也在流血,脸上、腿上、手臂上都有血珠掉落。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是一个怪物吗?
头好晕啊……好想睡觉……
“快!拦住他!”“啊——救命啊——”又开始嘈杂了啊……
等你清醒时,你正站在医院铁闸门的大门口,背后是你一直憧憬可以站立的草坪,前面是仿佛生长到苍穹的公路。从远处飘来一丝云朵,带着圣洁的雪白,连阳光都带着生命的光彩。
要出去吗?快点啊!他们要追上来了!
那是哪里?不知道!你快走啊!要不然就来不及了!
你又是谁?
你忽然质问脑海中的声音。
“我是……”
“砰!”
你蹲下来,痛苦地双手抱头,血就顺着从脸颊滑下。眼睛是不是进血了?你抬起头,满目猩红。你怔怔地盯着身上的空洞,发现根本就哭不出来,却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血从这里汩汩地流出来。
自己日常的昏迷所造成的事件,竟然一次都没察觉。所有人都用微笑搪塞,房间的摆设一成不变,是因为自己一直被欺骗啊……
“砰!”又一声枪响,好像画了一个休止符。
耳边,嘈杂转为安静,静中隐隐响起波涛声,你暗自庆幸:“我被黑暗拥抱了呢……”
半年后,你出院了。来接你的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红色的披肩,暗红色的毛衣,深棕色的裤子,简约朴素的感觉。
老太太与主治医生交谈后向你走来,你正坐在窗沿上眯眼晒太阳。
“你愿意跟我走吗?”苍老的声音。你缓缓睁开眼,懒散地歪头望着她。老太太只是笑,笑容如三月和煦融化腊月寒冬。
“我愿意。”毫不迟疑的回答,你无来由地相信这个陌生人。
办好手续,你跟随老太太一同出门。身后的医院似晨雾,在太阳洒下的一缕光芒中消失了。
“听好了,以后你的名字叫阿生。”老太太慈祥地说到。
你点头默认。
2
我叫阿生,是一名调香师。那个老太太我叫她红妈。红妈说她是一个魔女,我表示不相信。因为她只养了一只大白狗—小白。
哪有魔女养白狗的?
“谁说魔女一定要养黑猫的?”红妈左手一个大鸡腿,右手一杯红酒,毫无违和感地大吃大啃:“阿生你厨艺越来越好了啊,比你刚来的时候强太多……”
“那时候也不懂事啊…什么都不懂…”我把碗洗好后走出来。
“毕竟已经2年过去了呀……你还记得在医院的事吗?你刚来的时候还一个劲的问我为什么街上的行人不戴面具,那个医院跟外面很不一样的好么?你以为人人都戴面具么?”红妈挥挥手:“阿生!再来一盘炸鸡腿!”等我一回头,窗户大开着,红妈不见了。
红妈有一家调香店,我是店里唯一的店员。红妈虽是店长,但她从不管事,经常满世界乱跑。店里的熏香、香水之类的都是定制的。顾客往往是向店里写信,讲述他们的故事,而我会根据他们的故事专门调香寄出。初来乍到时红妈还管管我,要求我一个月做三份,后来红妈长时间在外游玩,我就一个月做一份。多余的时间就睡觉、发呆、放空或者是逗逗小白。日子要多悠闲有多悠闲,有时候衣服都不穿,时刻都想放飞自我。
可是,我从来没有出过门,一次都没有。因为门外的世界对我而言太过于陌生,抑或是,恐怖。脑海中的那个声音最初的焦躁变为现在的安静,我已经很久没听到他说话了。
仙人掌、大麦、矢车菊、雪松、薄荷、玫瑰……我脑海中盘旋着词语,诸如辛辣、热烈,又诸如坚强、高贵。
静穆良久后,精油终于生成。我取下,贪婪地嗅到,表情飘飘欲仙,好像妖精吃到蟠桃时眉飞色舞。然后接下来就是寄送产品、整理反馈、打扫卫生。等完成一切时,我会安静地坐下,给自己调香,或是,用调香的方式和某人交谈。
睁开眼睛,是一片一望无际的花海。少女头戴花环,在离我三米处等我。我跑过去,想要抱住她,却无法碰到,距离永远是三米。
“别白费力气了,你碰不到我的。”少女有银铃般清脆的笑声。
“今天信上写了什么?”少女眨巴着眼睛。
于是我一屁股坐下,跟她讲信上的所见所闻。
什么失恋要自杀啦,爱人身亡悲痛欲绝啦,想念远游的子女啦,被父母老师不理解啦什么的,我都可以娓娓道来,当然也可以复述表演信上的内容,女孩总会被我逗笑。
从红妈教我调香时,我就表现出惊人的天赋。红妈夸我天赋异禀,但是只有我自己知道,当我给别人调香时,少女就会出现,轻声细语地指导我下一步该怎么做。等我手艺娴熟,她就让我给自己调香,去探索自己,去陪她聊天。
红妈说,一个人可以用调香的方式和神交谈。但神是不可以被亵渎的。
我鼓起勇气问少女:你是神吗?
少女:我不是神。我跟你一样,是ahogado。
我:ahogado?那是什么?
少女痴痴地望着我,眼睛闪过无数流光溢彩:溺水者。我们都是溺水者。
溺水者。我缓慢咀嚼这个词语。
我们都丧失了关于自己的记忆,但是没关系,我还记得你的。
少女向我走来,我们的距离渐渐缩短到0。少女用尽全力拥抱我,在我的耳边悄悄说,好像在透露出世界巨大的秘密:
“¡El sacrificio está por comenzar!¡No llegues tarde!”
祭祀要开始了!你不要迟到!
我怀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抽走似的,重重地向前倾倒。大团大团的蝴蝶从少女身体里飞出。起风了,花瓣被风洒向天空,少女变成一只只蝴蝶飞往空中,嘴巴在最后不住地说话。
“我们都没有过去,自然也没有未来。跟我走,我带你找到过去。”
“不要相信红妈……”
“其实我们可以拥抱,但是代价是我的消失……”
“请记住我的名字,Entre la luz。”
风越刮越大,蝴蝶越飘越远。
暮光。你的名字是暮光。
我们都是溺水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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