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建成了一个三层小楼,三楼是一个大平台,用来在农忙时晾晒谷物,村里大多数楼房都是修成这个样子的。枣树还是在大门旁边,大黄依然躺在树荫下面,因为施工,梨树几乎被毁掉了半拉枝桠。
院子的木门换成了铝制的双开大门;之前嘎吱作响的木轴门板换成了轻金属防盗门,门上贴的门神被朱颐一把火烧了;土墙变成了砖墙,还有雪白的仿瓷泥;粮仓被老朱几锤子给锤没了,朱瑾买了三个铝制的圆筒粮仓放在客厅里,老朱看了眼睛发亮,像是看到了满坑满谷的粮食。
二楼贴了地砖,这是朱瑾擅自做主让贴的,老朱觉得地砖打扫起来麻烦,但也没有和朱瑾做更多的争论。电视放在偏厅里,里面还有一张足够坐四个人的棉沙发,两张电动麻将桌。
工人把厨房的炉灶砌完之后就收工了,这是最后的工作,到这儿,这座新房就圆满地完成了。朱瑾一边擦拭炉灶的瓷砖,一边让朱颐把棚子里的锅碗瓢盆拿到厨房来,同时还让老朱把那个临时炉灶给销毁了,顺便去地里摘点儿菜。
老朱掐灭手里的烟背着背篓就出去了,踏出院子大门的那一刻,老朱突然觉得朱瑾长大了,这不是那种可以抽烟喝酒结婚的长大,是一种已经成长成为了家里顶梁柱的那种长大,无关年龄,无关长相和身形。在这两个多月的劳累中,朱瑾从来没有抱怨一句,连时常抱怨的朱颐对朱瑾都总是服服帖帖的,很多事情朱瑾自己一个人就做完了,井井有条,省掉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老朱都没有想到。
春天已经过了很久了,地里的麦子长势喜人,嫩绿的细叶在风中不停地摇摆,穗渐渐饱满。很多人家已经在开始种玉米了,漫山遍野绿油油的风中夹杂着忙碌的身影。
老朱没有急着种玉米,他想等忙完了家里的事再动手。
新房的第一顿饭是在一个下了一点小雨的傍晚,春天的雨总是淅淅沥沥的,不急不缓,像是在扣着量给大地洒下春意和生机。
老朱摘回来一背篓的菜,主要是青菜和莴苣,还从他弟弟家要来一撮小葱。朱瑾先把饭煮上,然后让朱颐生火炒菜。
朱颐长到十七岁第一次看到这么认真地站在灶台前炒菜的哥哥,倒油,放菜,尝味道,装盘,接着下一道菜。整个过程朱瑾没有跟朱颐说一句话,没有抽一支烟,没有出厨房一步,朱颐埋着头,时间嗖地就过去了,满桌的菜出现在灶台旁的小矮桌上。
“爸,吃饭了,喝点儿啊?”
“来,我们爷仨喝点儿。”
“我不喝,你们那酒,喝不来。”
“朱颐,新房子都修好了,来,喝点儿,少喝点儿,喝了去睡觉,反正都没什么事了。”
“……”
那晚上老朱一家喝完了前一天才从镇上打来的一壶酒,烟蒂落了一地,菜盘子七零八落地摆在新买的大理石桌面上。
当老朱和朱瑾倒第二杯的时候,朱颐就不行了,他喝完一大碗汤就趴在桌上不省人事。老朱举起的酒壶刚到朱颐的杯子边上,哇的一声,吐了一地。朱瑾赶紧抬起脚,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缩,然后看着老朱哈哈大笑起来。
老朱放下酒壶,拍着朱颐的后背,让朱颐难受的话就去扣,扣完吐完就没事了。朱颐趴在桌上,向老朱摆了摆手,说没事,然后又是一阵干呕,青椒,青菜,莴苣,全部倒了回来。
朱瑾请假的日子到了,春天尾巴上的太阳钓在空中耀武扬威,这已经是可以丢掉厚外套的季节了。
朱颐在房间里收拾行李,在老朱和朱瑾强势地劝说下,他最终还是决定跟着朱瑾一起再去广州。朱瑾在昨晚朱颐醉成一滩烂泥的时候就已经把行李收拾好了,老朱此时正在厨房收拾昨晚战斗后的战场。
一辆大货车打着喇叭停在门口,大黄竭力向门口奔去,而后又被枣树拉了回来,枣树像是听了一则笑话之后一样花枝乱颤。
老朱用深色的围裙擦了擦手向院门口走去,朱瑾从小说里抬起头跟了上去。
“来,抬到阳台边就可以了,朱颐,把大黄牵一下。给买了一台耕土机,一台打米机,一台打谷机,你以后就学着用这些机器,没有那么累。”
“你买这些干嘛,锄头还不是一样的,还顺手,浪费钱。”
朱颐把大黄拉到一边,用恶狠狠的眼光盯着它,老朱跟在抬机器的两个男人后面,朱瑾在前面领路,指着阳台上空出来的地方。
“新修的房子啊,不错啊,你们朱家的儿子在外面挣钱了。”
“哪里,土房子要垮了,老是漏雨。”
老朱给两个男人散了烟,其中一个双手合十拒绝了,说戒了。朱瑾适时地掏出打火机给另一个人点上烟,嘴里说着感谢,麻烦之类的话,一边说一边送两人出了院门。
火车是傍晚的,来不及吃午饭了,朱瑾他们得从村里到镇上,再从镇上赶十一点的班车到市里,镇上到市里的班车每天只有两趟,十一点的是第二趟。
老朱拎着朱瑾的行李和朱瑾走在一起,朱颐背了一个蓝色条纹的背包跟在后面。村子到镇上的水泥路是去年才修的,弯弯曲曲地盘旋在山脊之间,偶尔有一辆摩托车开过去,轰鸣声透过茂密的树林扩散在初夏干洌的空气里。
“今年过年就不回来了,去得晚,老板没说什么,下半年得多干些活儿。”
“好,你们注意安全。朱颐,听你哥的话,好好干,明年回来给你说个媳妇儿。”
“你有事打电话,少种点地,家里那机器多用用,买都买了,放在那儿容易锈了。”
朱颐听到朱瑾说今年不回家了,一脸不悦,直到老朱转身离开车站都没有说一句话,兀自坐在车上布满灰尘的位置上玩儿着朱瑾的手机。
火车低鸣着开进广州潮湿的空气里,下火车时,朱颐头发蓬乱,像个鸡窝,朱瑾提着行李在前面开路,朱颐跟在后面两米处,兄弟俩劈开人浪往公交站走去。
厂子里的老板很看好朱瑾,提升他做了小组长,朱瑾没在意这些,还是按着以前上班下班的时间按时到岗,做和以前一样的工作,完全不像个组长的样子。朱颐则还是很早就下工了,做好晚饭,等着朱瑾回来。
隔壁的男人过年回家了再没来了,房间空了几个月了,落满了灰尘,很乱。朱瑾让朱颐有空的时候把房间打扫了一下,又重新租了出去。
十月的一天,空气过分的潮湿,树静风止,暴雨如瀑,朱颐停工在家。雨棚上的滴答声穿透墙壁回荡在房间里,没完没了,朱颐拿着前段时间朱瑾给买的新手机玩儿着,心烦意乱。
有些水已经溅进了窗户,昨天才凉的衣服又被打湿了,朱颐把手机放在床头,起身去关窗户,电话响起了。
“你今天没上班吧,我在医院,给我送把伞来。”
“你怎么在医院啊,你也没上班吗?伞啊,我找找。”
客厅茶色柜子上有一把打伞,去年朱瑾厂子里发的,没怎么用过。朱颐挂掉电话,拿着伞就出门了。
“医生说是急性肠胃炎,经常没吃早饭造成的,没什么大事,吃点儿药就行了。”
回家的路上朱瑾给朱颐解释了一通,朱颐撑着伞,站在朱瑾的旁边一言不发,两人的背影消失在大雨里。
第二天六点多一点朱颐就起床了,在厨房里折腾了半天,做了一顿早饭。荷包蛋,煎蛋,稀饭,楼下买了几个包子,和几根油条。关于早饭,朱颐最在行的就是鸡蛋了,在他的技能里,没有什么其它选项。
朱瑾顶着一个爆炸头洗漱的时候闻到包子油条的味道,到厨房一看,又是荷包蛋,又是煎蛋的,哭笑不得。朱颐没在意朱瑾的表情,淡定地走到洗手间准备洗漱,边走边说,早饭在桌上,自己吃。
这一年过得很快,因为兄弟俩没打算回去,确切地说应该是朱瑾没打算回去,朱颐没有打算的权力。过年兄弟俩都只有三天的假期,初三就得上班。
吃年夜饭的时候老朱来了电话。
老朱做了三个菜,算是对这个节日的尊重,他弟弟之前让他去他们家过年,说他一个人冷冷清清的,没有年味儿。老朱拒绝了,说是一个人自在,想吃什么自己做,看看电视,打打牌,过不过年都一样,没什么所谓。所以年夜饭之前弟媳妇儿给他端来了一大碗老鸭汤。
朱瑾和朱颐在二十九下班之后就去市场买了菜,猪肉,青椒,莴苣,鸭子,猪蹄。三十的下午就开始准备年夜饭,空气寒冷干燥,抽油烟机有些老旧了,屋里飘满了烟气,朱颐被呛得躲在房间里面玩儿手机。
老朱来电话的时候朱瑾正在开酒,一大箱啤酒放在小桌旁边,猪蹄汤热气腾腾,红烧鸭子在昏暗的灯光下看起来有点别扭。
“吃饭呐,吃的什么?”
“随便做了几个菜,刚刚你二姨端来老鸭汤,喝酒呢!”
“啊,你在家也吃鸭子啊,哥哥也做了红烧鸭。”
“你少喝点儿,还要打牌,别把房子都给输没了。”
“你们过年怎么样,注意身体啊!”
朱瑾听到老朱这句话想起了几个月前在医院时医生说的话:你这个病最好不要拖了,回家按时吃药,不要不吃早饭,别喝酒,按时吃饭,要吃完了再来检查确认一下。
挂掉电话的时候窗外亮起了年夜里的第一阵如霞光般的烟花,窗台上挂着衣物,光亮把影子狠狠地拍在兄弟俩坐的小矮凳上。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