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匹红绡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直

卖炭翁

白居易

苦宫市也

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

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

卖炭得钱何所营？身上衣裳口中食。

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

夜来城外一尺雪，晓驾炭车辗冰辙。

牛困人饥日已高，市南门外泥中歇。

翩翩两骑来是谁？黄衣使者白衫儿。

手把文书口称敕，回车叱牛牵向北。

一车炭，千余斤，宫使驱将惜不得。

半匹红绡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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尝与诸生论乐天新乐府《卖炭翁》。先为之诵，音声怆然，满座闻之，皆叹惋，至于为情所激者，乃击案詈宫使不止，悲愤填膺，一时沸然。

无何，声渐歇，予徐问曰：“宫使方叱牛引车际，彼翁睹之，将以何为？试言之。”一生对曰：“捶胸泣血，痛何言哉？直以头抢地耳！”其邻座闻之，则曰：“或灰心木立，目之而去，无可如何，泪潸潸，纵横落。”予又问曰：“何以乐天都不言，唯以‘半匹红绡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直’句戛然作结？”诸生闻之，俛首沉吟，政钢慨然兴，朗声言曰：“结以此法，含蕴不尽，若文人画之意境袅然，余韵绵绵。”乔政复益之：“回思无穷！”

余闻而颔之，喜，孺子诚可教也！蕴藉之言，余味曲包，一人之遇，千万人之遇，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不著断语而其意自见，世情之若何，辄可想矣！

陈寅恪尝于《元白诗笺证稿》中论曰：“……径直铺叙，与史文所载者不殊，而篇末不著己身之议论，微与其他者篇有异，然其感慨亦自见也。”

予少时即诵得此诗，积于今逾卅年，然每念及“卖炭得钱何所营，身上衣裳口中食”句，辄一回思之一怆然，心转凄然，不复能言。

近日颇读于濆，其《古宴曲》中“高楼齐下视，日照罗衣色。笑指负薪人，不信生中国”句，过目即不忘，去机巧，弃雕琢，以质朴示人，直面民瘼，洵为诗人本色。

视之今世，卖炭负薪鬻菜者又何尝去远？

劳汝以生令至此，悠悠大块果何心？

聂夷中尝曰：“我愿君王心，化作光明烛。”犹殷殷寄望于君主，是以斯言闻之，悲酸可叹！

百无一用是书生。

哀民生之多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