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火车，我生命的特殊记忆

   

      绿皮火车，我生命的特殊记忆

手机记录于益阳回长沙的城铁上

近日多出差，不时遇见熟悉的绿皮火车，心灵深处的记忆又一次次被勾起。

曾经写过关于绿皮火车记忆的文字，此刻，禁不住旧事重提，聊解心中难掩的感思。

绿皮火车是我生命的特殊记忆。

我喜欢它那一身的墨绿和裸露律动的车轮；怀念它那需要费点力气才能上下开闭的老式车窗；留念它启停时噗嗤一声的长气泄放和车轮转动时的哐当哐当声；深刻记得那车窗外扑面灌入的窗风，呼呼吹打着我的脸，呆看窗外风物飞逝的我，脑子里胡思乱想或一片茫然；深深眷念那星夜兼程不舍昼夜的夜行体验，更有那进站离站时的一声汽笛长鸣，于我而言，那是一种带着难以言喻的神圣感的声音——那一声长鸣里，布告着多少人世间的离合聚散与归去来兮……

我忘不了第一次从火车窗望向长江、黄河水滔滔奔流东去时的新奇激动；忘不了当年车厢里人贴人脚无立锥之地、连厕所都挤满人、座椅下蜷缩着人的拥挤；忘不了大四最后一次返校时在车上被一个领座小女孩刚打来的开水不慎烫伤我的左手臂、瞬间鼓起一个大水泡、痛得我拼命忍却忍不住泪水的情景；忘不了火车停站时脖子上挎着提篮手举包子鸡蛋玉米等等的小摊贩沿着车窗叫卖的场景；忘不了德州站台上售卖的香喷酥软的德州扒鸡；忘不了华北平原上一望无垠的风吹麦浪和挂满果实的苹果园——心中暗想，要是我能拥有那样一棵苹果树该多美，那我就满足了……

我老觉得，火车启停时的一声汽笛长鸣，噗嗤一声的长气泄放，逐渐加快或放缓的车轮哐当哐当声，有一种特别的仪式感，如同正式进入神殿或博物馆之前的甬道，让人先做一个心理准备。那种感觉，特别撩人心弦，勾起遐思，牵绻愁肠。现在的高铁更先进了，快速、准时、平稳、少噪音，不知不觉中车已启动才忽然发觉，然而，这样也似乎让人觉得少了点什么。当然，时代总得向前，世间也没有永恒，只是总有一些记忆会铭刻心底，难以忘怀。

是绿皮火车载着我，跨长江，渡黄河，越平原，把我带到千里之外的远方——津门求学。四年来来往往，车窗外，对我关怀备至的伯父一次次相送相迎的身影，满含牵挂与寄望的挥手目送，”好好读书”的嘱咐叮咛，一声声，一幕幕，都深深地烙在我心底。我知道，若没有这一切，一定没有今天的我。

现在想来，那时的我是幸运的。因为，众所周知多少年来中国的火车票都是奇缺资源。当年，从长沙到天津尚无直达火车，多亏武汉有一趟，于是，从武汉到天津这段24个小时火车程的路途，我从不用担心车票问题，来来往往，无论寒暑，都有伯父为我买好车票、接来送往，父亲把我从长沙送上绿皮车，那一头，有伯父的悉心安顿。要知道，当年多少人是争先恐后、手忙脚乱、使劲浑身解数从车窗爬进车厢的，行李则是从车窗扔进去，有人相送的，还好有人助力爬窗扔行李，无人相送的，就只能孤军奋战了，最后能成功地于千军万马中将自己塞进车厢的，就是最大的胜利。时过境迁，较比当下，不堪回想，当年如我，纵然也经历过这样那样的艰难，可相比之下，我又是何等幸运，焉能不感恩。

后来，我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两个弟弟接着先后跨进大学校门，而后一北一南再异国远离家乡工作安家。于是，好多年里，绿皮车窗外，那个目送又顾盼的身影变成了我。月台上，我目送、等待，绿皮火车载着弟弟及其家人远去、归来、归来、远去。绿皮火车鸣着长笛，哐当哐当、哐当、哐当，缓缓驶进月台，噗嗤一声长气泄放，停稳，走下意气风发、衣满风尘的弟弟们；亦或车轮缓缓启动，驶离月台，哐当、哐当、哐当哐当，一声紧一声，车轮越转越快，车窗里，弟弟们的脸容渐渐模糊，一节节车厢，一个个素不相识的客容，从我身边、我眼前，如白驹过隙，加速驶过，最后，留给我一条绿皮长龙的尾巴，消逝在蜿蜒的铁轨深处……每当这个时候，我总是会有点发呆，望着载着弟弟们远去的绿皮火车，思绪杂涌，心中生出一缕缕淡淡的愁伤。人世间，多少人都是这样，为了生活、为了信念、为了梦想，背起行囊，撕开一张张的票根，爬上绿皮火车，展开旅程投入另外一个陌生，找寻、打拼、孤独、飘荡……人啊，每个人的生活、生命，形式、得失虽有不一，但本质大概大同小异，就是这样……那一场场、一幕幕叠加，在我的记忆深处沉淀、漫灌，一年又一年，浸润到我的血液、我的灵魂里，化作我精神成长史无可替代的一部分，又何尝不是一种滋养？

光阴荏苒，时代巨变，绿皮火车慢慢退出历史舞台，所幸的是，现在还能不时一见。每每见之，心中总免不了思绪荡漾，似故人久别重逢，熟悉、亲切、温暖，更兼淡淡的愁绪、困顿与忧伤——车窗外伯父伫立挥手的身影与叮咛，碌碌奔波、来去匆匆的弟弟们，芸芸众生，还有我，目送顾盼，挥手自兹，你侬我侬，离合聚散，人在旅途，虽或算不上筚路蓝缕，却也是仆仆风尘，哐当、哐当、哐当……人生，多么像一趟蜿蜒起伏、曲曲直直的绿皮火车啊！只是，只是人生这趟车没有回程，不容彩排，也或许正因如此，才更加珍贵，更值得珍惜吧……

绿皮火车，记录着我的青春年华，承载着我的感激与梦想，见证着我亲人们的情深义重，启迪着我对人生、对生命的叩问与思考。

绿皮火车，是我生命里的一首歌，一首带着希望又夹杂着些许愁伤、悠悠长长、长长的一首歌……

                      2021年5月16日于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