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幕降临,总有三三两两的人会寻找宽敞,有相对独立的地方去停靠他们无处安放的灵魂。
昏暗的环境,八九十年代的爵士乐,一拢色调暧昧的灯光,我在这样一间停靠灵魂的酒吧里已经坐了两个小时。这里人不多,想灌醉自己的,也有想把别人灌醉的,有想被别人灌醉的,又像我这样滴酒不沾的。即使显得和周遭的氛围有些隔阂,我依旧坐在靠近洗手间的那个角落里,因为今晚我只是来当个旁观者。
如果你也是个需要锻炼观察力的人,酒吧的洗手间外,绝对是个好地方。因为你能看到各式各样正转换角色的人从这里进出,进入是一种人,出来却已经换了角色,就像那扇写着WC的小门,连着某些不得了的世界。
比如你正前方那个穿着身红色齐臀短裙,拿着手包向你走来的女子。她披肩的卷发,有点不自然的贴着腮红略艳的左脸颊。这女人的皮肤本就白皙,我觉得刚才她走进洗手间时穿的T袖牛仔裤更适合她。她显然也不太适应这种装扮,特别是脚上那双目测超过十公分的高跟鞋。只见她一只手拎着个双肩包,另一只手不自然的拽着短裙的下摆,身体颤颤巍巍,每跨一步都要调整下平衡,看起来十分有趣。
或许是感觉到了我的视线,那女人假装不经意的向我这瞥了一眼。我的视线对上里那双紧张的眼睛,她的左眼下点了颗痣,也不知道是谁教的她化妆,那痣被点的细长,像个落在眼角的芝麻。我差点笑出声来,她也眼神慌乱的挪远了。
作为一个写悬疑故事的写手,我对观察有三点偏爱。一是手、二是走姿、三是眼神。每个人的经历、习惯、性格、心态、甚至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都藏在这三点里。
比如刚才那个女子,她的手指细长,手腕上那块忘了取下来的手表表面向着手腕内侧,很大可能是从事教育、医疗和科研工作。但她留了指甲,出于医疗岗位的要求,她不是个医疗工作者。而且眼神飘忽,也不是教师,因为但凡习惯讲台的人,看周围的眼神都很有重点。况且她看起来至少有三十岁,不会是个刚进社会的人,工作经验不至于少到影响她的职业特点。会在酒吧换衣服,还是这种明显不习惯,却很下了番心思的装扮,看来是个生活不规律,而且最近生活状态正在发生改变。
我似乎看到了一个每天在实验室里蒙头工作,沉默寡言不善交际的女人。她三十岁已经独身,但最近却遇上了一个喜欢的人。于是她开始学习化妆,可惜时间尚短不得要领。今天是她和那个男人的约会,但是她因为一个重要的实验耽误了时间。所以她只能急匆匆的出门...
但她似乎少了点什么?
我想了想,叫来啤酒小妹买了一打啤酒,然后在她耳边说出了我的小请求。
那个衣领快开到胸下的女孩暧昧的看了我一眼,然后留给我个神秘的微笑就走开了。
不一会,她走了回来,把一个亮晶晶的东西放在了我的桌上。
果然,我道了声谢看向桌子。女子右耳上少的那枚耳环,忘在了洗手间。
这女人方才在洗手间的镜子前,紧张又小心的为自己点上那颗痣,可能过于专注左脸的细节花了太长时间,结果急匆匆忘了带上右边的耳环。我这样猜测着,手指拨了拨耳环,然后拿起啤酒,想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把耳环还给她。
时间在缠绵的爵士乐中旋转而去,她在不远的一片灯光里,静静的和寂寞对坐着。
如果我现在走过去,正撞见她等的人会不会给她带来麻烦?我犹豫着。就算那个男人和她都不在意这种小插曲,可玩意旁人意为我是个意图搭讪,却遇见正主的倒霉蛋,那也够糟糕的。我也是要面子的好吗?
我坐在角落又看了她一会。她本来呆坐着的神情忽然一震,手忙脚乱的从包里翻出手机,看也没看就接了起来。
你永远不知道,接你电话的人会是什么神情。我看她嘴角微翘,不断点头,像是在对电话那头的人说“没关系,没关系。”眼角却又泪珠,闪着光滑落下来。
她等的人应该是不会来了。
我见那女人挂上电话后,整个人萎顿了下来。她塌着肩膀,呆呆的盯着鼻子下方的桌面。我猜她眼前那光洁如镜的桌面上一定有张美丽、伤感、又不知所措的脸。
我曾听人说过,女人真正的恋爱有三次。
第三次教会她淡然,第二次教会她痛苦,第一次教会她爱情。
期待、失落、憧憬、不甘,许多种属于幻想的表情夹杂着些许迷茫的伤感。这就是爱情最初的样子了。
我想起自己似乎很久之前也见过一次这样的表情,但只是一瞬间,便又把那张脸塞回记忆的角落。酒吧门外又走进来一对男女。门在他们身后合上之前,我看见门外夜色中一片迷离的流光飞舞。
真正想让灵魂有个归处的人,不该流连在这夜色里。不论身处在多少彷徨的同类之中,一起流浪永远也只是流浪而已。
我走到她对面,她并没有看我。我也没有看她,只是把剩下的酒一股脑堆在桌上,最后轻轻在她面前放下耳环,便转身向门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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