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回老家,端坐在镜子前,正儿八经的让弟弟给我剪了个头发。
弟弟搞理发已有二十多个年头,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应该是弟弟第一次亲手为我打理头发。
大约是在弟弟的儿子上小学时,迫于生计,走投无路之下,在县城打工的大妹在一处并不太繁华的地段帮弟弟寻得一个简陋的门面,让弟弟专门为一些老人和小孩子理发,以期他能慢慢独立裹腹糊口。
弟弟是个聋哑人,耳不能听,口也无法言语。从小至今,我们和弟弟的交流就靠简单的肢体动作,还有些语句不通的汉字,连蒙带猜。
我一直都不愿意让任何人知道弟弟是个聋哑人,有着很多冠免堂皇的理由和五花八门的借口………其实,弟弟不会说话是我一直不愿意面对的事实,更是爸妈一辈子都放不下的心病!不会讲话的弟弟就像一根刺样深深扎在全家人的心里,时时鲜血淋漓。
因为弟弟不会说话,让原本一贫如洗的家更是雪上加霜,免不了会受到一些人的歧视和欺压,为此爸妈心里总是狠狠地憋着一股气儿。尽管日子过得穷困潦倒,爸妈仍然从牙缝里抠出来路费,带上弟弟四处求医,遗憾的是上帝始终没有打开那扇幸运之门;再后来,我大学毕业上班,特意将弟弟接到武汉一家医院检查,却被医生告知早就错失干预治疗良机,如今再好的医疗措施都无法让弟弟开口说出一个字儿!心有不甘的我不顾医生的劝阻执拗地配了一副助听器,将音量调到最大给弟弟戴上,结果是将全家人心里最后一丝希望无情地给扑灭了!弟弟的世界就这样一辈子悄无声息了吧,从出生到以后父母离去,都叫不出一声爸妈……
弟弟出生时,已连生我和大妹俩丫头的爸妈给他取了响亮的名字叫春来,寓意春天来了。可一场小儿肺炎,将弟弟和全家人都丢到了冰天雪地的寒冬,不留余地。我一直不知道也无从猜测,这几十年来,弟弟心里是否有过抱怨,有过委屈,有过沮丧,有过愤恨,有过无助,有过挣扎,有过痛苦,有过悲哀………。但我知道,哪怕是爸妈拼尽全力供养我和小妹妹读完大学,还将弟弟的孩子带在身边悉心照顾抚养,但他们心里的春天一直没有到来。
偶尔回了老家,有时我会静静地看着弟弟拿着工具给人理发,弟弟动作利落而轻柔,神情专注又仔细,态度认真又耐心,每剪完一个头,弟弟会舒心又腼腆地对客人笑一笑,忐忑不安的眼神总是期待别人对他竖起大拇指。弟弟还特意备好了纸和笔,如果客人不满意修剪的发型,相互之间连写带画再加上一通手势,颇有些费劲但最终总是会沟通到位,让客人能认可满意。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弟弟这些年早出晚归辛苦坚持下来,居然拥有了很多固定的回头客。这,或多或少给了我们些许的安慰。
可是我却从来不让弟弟为我理发。
清高再加上虚荣心作怪的我总是觉得弟弟剪的发型老土不够时尚,还担心弟弟万一将头发给剪坏了,我无法见人。我情愿花大几十块到别人的店里剪个普通的发型,也不愿意接受弟弟的免费服务。而弟弟不恼也不气,也很默契地从不主动要求给我剪头发。
转眼,几十年过去,弟弟用他理发挣的钱供养孩子上了高中。而我也洗净铅华,头上还冒出了扎眼的白发。
2020年的十一抽空回家,照例又去弟弟的店里瞧瞧。弟弟正给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理发,我和往常一样呆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忙碌。这样和谐而安稳的情景,总是令我恍惚间忘却掉弟弟是个聋哑人的现实!
大半个小时后,弟弟解下少年身上白色的围裙,又细心地将他头发洗过一遍再给吹干,镜子里剪着平头的少年显得干练而帅气。刹那间,好像有什么东西触动到了我。
我决定让弟弟也给我理个头发,哪怕是给剪得再丑再土。
弟弟一脸惊讶,用带着询问的眼光狐疑地望着我。直到我再三点头肯定,并告诉他帮我将头发按既有的形状修短些就行。在得到我确认后,弟弟很是欣喜地操起了他那些用来养家糊口的“家当”。咔嚓咔嚓,剪刀过处,头发掉到身上,落到地上……也许是第一次给我这个当姐的剪头发吧,弟弟特别谨慎:一会儿摆弄头发,一会儿又望望镜子,一会儿又问问我,一会儿又自个儿摇摇头,小心翼翼的就像在雕琢一件宝贵的艺术品,还特意帮我剪了个时下流行的斜刘海,用吹风机细细地固定好发型。末了,弟弟歉意地对我表示他不擅长剪女生的发型,尽管他尽力了但却剪得不够好……看着弟弟对我比划,不知不觉中眼里就有了泪,千言万语他听不到,我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弟弟从来都没有叫过我姐姐,但他却会给我剪头发,不漂亮但是却很温暖的发型……这份爱,独一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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