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牵我舞如飞,你一引我懂进退
苦乐都跟随,举手投足不违背
将谦卑,温柔成绝对”
一 静河缘见美人胚
夕阳余晖,静河河畔,一间草舍孤零零的立着,除却屋后一围小小的菜园,再无一物,草舍旁一棵长势怪异的歪脖子柳树向着河边延去,树下,一妇人打扮的女子正抱盆浣洗,突然像是觉察到了什么,女子抬首望去,正见一韦轻帆渡来,迎着光也看不清是何人,眉头微微蹙起,抱盆转身便走。
“夫人,请留步!”
眼看女子要走,那船上之人不由急道,同时屈身一踏,竟是点水而来,河面涟漪未尽,而人却是已踏上岸来,横在女子与那草舍之间,也是这时才看清来人,一身白色长袍,袖口各绣了一条银龙,相貌清秀,剑眉星目,长发飘摇,好不俊朗。
女子往那人腰间的剑上无意扫去,却是更添眉间几缕愁丝。
“不知剑士拦着妾身有何要事?”
樱口微启,这般言道,同时美眸怒视而去,饶是那青年多年修道,也不禁一丝晃神,惊为天人,正是:
巧口言笑挑娥眉,媚眼如丝诸人醉。
白玉凝脂肤臂藕,婀娜多姿美人胚。
“咳,夫人莫怪,在下只是初次下山,欲往柳州城,奈何天色将晚,又不识路,欲向夫人问路,一时心急,这才有所冒犯,还望夫人见谅。”
那青年干咳一声,抱拳欠身,慌张解释,香楠见这青年言语礼恭,行止端庄,也释了前嫌,但又见夕阳已下,仅有一角还可见,面色微变,口中却是镇定道:“罢了,柳州城距离此地也已不远,你顺着此路往东不出四十里地便是了。”
言罢,香楠绕过青年匆匆往草舍内走去,青年也未在意,只当是自己刚才所为还未得香楠好感,只得苦笑再次对着草舍抱拳一谢,“多谢夫人,日后谢某再来歉会。”随后便往柳州城方向去了,只是心中却是思量过些时日应当备些礼物来此拜会。
而此时,那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也才是在这世间消隐了去,只剩屋内一声轻叹,像是松了口气的样子。
柳州城,昭水郡五大重城之一,与其余几城依仗军事以及经济成为重城相比,柳州城可谓纨绔,仅仅是因其绝美的景色以及浓厚的文化底蕴而闻名天下,尤其是博大精深的戏剧文化,便令其成为王公贵族,富人贾商的休闲胜地,而这其中又以奇趣颇多,传承已久的牵丝戏最为人乐谈,而今,那一身白衣的俊朗青年正在一处瓦栏之中抿茶听曲,不时地与身旁几位年纪相仿的青年交谈几句,颇为惬意。
“咦,谢兄,莫非你这是第一次来柳州城?”一名紫衣青年见谢清风听的入神,试着问道,其余两人闻言也是看来。
谢清风闻言,轻轻放下茶杯,淡然一笑,“让几位公子笑话了,谢某确实是第一次,而今有幸能闻柳州城牵丝戏,当真不虚此行。”
诸人闻言,纷纷端起茶盏,“谢兄与我等一见如故,接下来几日就让我等三人带谢兄游览柳州,以尽地主之宜。”
谢清风谢过后,诸人又继续推杯换盏,谈天说地,贯古穿今。
“唉,谢兄,你不要看舞台上的牵丝木偶惟妙惟肖,其实还不是正统啊。”
一银杉青年轻叹一声,其他人闻言也是露出追忆的神色,见谢清风不明所以,这青年才解释道:“嘉德十一年间,名动柳州的牵丝张去世了,牵丝张的木偶据说传承已久,一身精湛的技艺,无人能比,只是可惜时光易逝,再好的人杰也敌不过岁月,据说当时还留下一个传人,只可惜……”
二 孽缘缘起因际会
嘉德十年,名动九州的柳州城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七月初一这一天,尤为如此。
段云,号称昭水郡首富,更有传闻,若是加上其暗中培养的其他势力,堪称富可敌国也不为过,而今日便是其长子段长松的成人大典,整个段家山庄,早已人满为患,但还是有源源不断的客人来此道贺,段家凡是有些脸面的人都出来迎客,纵是段云也亲自出面迎接了几位特殊的客人,隐隐间听到所谈都是些朝廷秘闻。
今日段家使整个柳州城陷入了一场狂欢,甚至隐隐间又带动了柳州城经济上的发展,名声更为显赫,而在整个柳州城,甚至整个昭水郡为之欢庆之时, 这个圣日的主角却是独自一人在一家酒楼内自斟自饮,好生落寞。
红枫楼,不是柳州城内最豪华的酒楼,也不是柳州城内菜肴盛名的店家,但却同样驰名整个柳州城,而让红枫楼有此殊名的原因有二,其一正是段长松此时酒盏所盛的红叶酒,此酒不以粮酿,也非是用香果,而是采选秋时初来之时,红叶茶迎朝阳所出的首叶以秘术调配酿制而成,似茶非茶,似酒非酒,入口若冰,而又似火,颇为奇特。
而另一个原因,是因那戏老牵丝张,颇好这红叶酒,故而常年在此处摆台做戏,赚几个小钱还有免费的酒喝,不得不说这酒楼老板会做生意,渐渐的这红枫楼便也引得诸多回头客来,成了气候。
“兰花指捻红尘似水,三尺红台,万事如歌吹
唱别久悲不成悲,十分红处竟成灰
愿谁记得谁,最好的年岁”
幽幽声来,如泣如诉,段长风看着台上戏子,早已痴醉。
三尺高的木台之上,红帷幔布,再无他物,若要说有,便是帷幔后的牵丝张,以及台面上的红颜傀儡,那靡靡之音,如怨如哀,丝毫听不出这是从一年若古稀的老者口中所出,在诸人听去,这分明就是台面上那少女的天音,更甚至在段长松看来,那少女肢体灵动,舞姿惑人,眉间蕴愁,美眸含情,这……这分明就是一名花季少女。
不自觉中,段长松早已站起了身子,手中的酒盏洒落一桌的酒水,但是再名贵的酒水也不能干扰段长松心中的震撼,早已听闻牵丝张的木偶戏有着神鬼莫测之名,初闻之时虽未置可否,但也没有太在意,而今……
曲早已尽,但是场中众人却是鸦雀无声,只有几名常年在此的熟客才最先缓过神来,掌声响起,称赞之词不绝于耳,段长松也借此回神,跌坐在座位上,神思之间又回到了刚才记忆中那红颜傀儡哀怨婉凄的容颜之上。
“世间竟真有如此惊世之术!”心中的震撼最后也只是化为这么一句感慨而已,但那双明目中的异彩却是别样明显,可随之便又暗淡,一声轻语隐隐传出:
“可惜,却无如此绝尘之女子……”
三 天骄动心恨迟逢
月明星稀,在柳州城繁盛的灯火下,漫天星光也暗淡了不少,谢清风站在窗前,望着夜空,神思已久,片刻后才是回了神来,“世间真有如此异事?”
世间之人听闻过牵丝张传人的故事后无不有此一问,纵是谢清风也不例外,柳城三少将那传闻告知他后,他便被深深震撼到了,毕竟久居深山,潜心问道,怎懂儿女情长,更不要说理解这等惊世骇俗的不类之恋。
“什么是情?”
不知怎么的,每每念及至此,谢清风的脑海中就浮现出那静河畔,歪脖子柳树下怒目嗔视的女子来,不自觉间,嘴弯便挂起了笑来,随而却又突地凝固,似是想起了什么,一声轻叹幽幽传来,“只可惜,已做人妇。”
初秋的暖阳,没有那么炽热,隔着稀薄的云层透照下来,令得每一个人都觉得格外舒服,街道上人来人往,相互间友好的问候,整个柳州城都沉浸在安平祥瑞之中,而这之间又以瓦栏勾舍之地最为热闹。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不远万里从西域诸国带回的稀有物什啊!”
“来来来,诸位公子,我这里有各种珍稀美饰,随意挑几件送给心爱的姑娘,都是明确的选择。”
……
谢清风等人一路上听闻各种吆喝,甚至还有人拉扯几人,为其介绍商物,若非各有所持,恐怕还真难脱身。
瓦栏勾舍这等地方在全国各处大小城市都有,虽鱼龙混杂,但不乏有好的东西,若是运气好了,一夜暴富也不是不可能的,当然这等地方也是社会动荡的源头,但却罕见有朝廷过问,可见其背后势力的不凡。
柳城三少自然少来此地,但谢清风却兴致勃勃,常常驻足在各摊位前,还不时开口问价,令得三少颇为诧异,唯有一身着白衣名叫王皓的青年察觉到了什么,微微一笑与其余二少悄声说了什么,不一会儿传来几声笑声。
“谢兄,你和兄弟几个说实话,是不是看上哪家姑娘了,啊?哈哈哈”王皓带头问道,其他两人也是满脸坏笑看着谢清风。
“王兄哪里话,谢某……”谢清风急欲解释,但是看着三人那邪气的眼神,不由一顿,话在口中却如鲠在喉,只得尴尬一笑。
见谢清风居然这般容易窘迫,三人更觉有趣,还是那紫衣青年紫晓河打趣说要送几件容易讨得女孩子喜爱的物品后,谢清风才顺势将此事揭过。
楚香楼,号称开遍整个赵国的天级酒楼,其内大厨皆是出自名师之手,比之御厨也不逞多让,而今谢清风四人便在一间名为天骄阁的雅间内就餐,桌上菜肴皆是明宴,随意一道便足普通人一年的花销。
“谢兄,不知心仪哪位姑娘,说出来,不准我等能帮的上忙。”
酒过数盏,皆是有了几分醉意,三少中最为孱弱的那名青年开口笑道,其他两人也是纷纷附和。
而谢清风也是借着酒意,笑着站起身来,掂着杯中酒水,来到窗前,往远方眺望,片刻后才有声音传来:“刘兄,谢某也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她家住静河河畔,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对她有情,只是时常会想起她,想起她嗔怒的样子。”
王皓三人闻言,皆是一副过来人的样子,相视一笑,紫晓河劝道:“没想到谢兄居然是一见钟情,无妨,我等明日与你筹备厚礼,与你一起登门拜访,你看如何?”
“唉,三位好意我心领了,但……她已是人妇,那等劫夺人妻的荒唐事谢某还做不出来。”
谢清风一声轻叹,转过身来抱拳一拜,三人见状起身回礼,但却也是个个面色凝重,摇头不语,突然的,这宴好像冷了。
四 迷情已生将何往
一日之计在于晨,当第一缕阳光洒在大地之时,整个柳州城也从沉睡中苏醒过来,尤其是城南的贫民区,更是如此。
城南一处低矮的院子中,一间小屋安静的矗立,屋门紧闭,而院中水井旁的破木桌之上却是有一青年独斟自饮,一夜未眠,神色之间却无倦意,反而多有执着。
“嘎吱”一声,屋门从内被拉了开来,一粗布麻衣的老者迈步而出,仔细看去,老者稀疏的发丝已有大半花白,眉角之间的皱纹述说无尽的沧桑,可一双明目却有着与众不同的光彩,好似蕴含了斗转星移,看破凡俗。
然而一切的高深莫测在老者看到青年之后,都消逝无影,“哎呦,我的祖宗哎,你怎么还在这里啊,段公子,不是老朽不教你,实在是你不适合这个行当啊。”
老者两手一拍,叫了起来,可段长松却是笑而不语,反而将杯中酒水一饮而空后,又自顾自地斟了一杯,老者见状,赶忙跑了过来,坐在一旁,拿起茶碗,给自己倒满,一口闷了下去,这才一抹嘴叫道:“你就这样喝了一夜?暴谴天物啊暴谴天物。”
说着间见段长松没有搭理自己,老头摸了摸稀疏的头发,面色一肃道:“段公子,老朽也不欺你,这一行当真不适合你啊。”
“张师傅不用再劝,我心意已决,只期望您能收下我这个徒弟。”说着间段长松抱拳一拜,牵丝张见状未有言语,可见正在思量。
“既然如此,那……”牵丝张正欲答应,却在这时院门被猛地撞了开来。
“嘭”
随之便是十余名家丁闯入了来,紧随其后的正是一脸阴云的段云,“哼,逆子,还不随我回去!”
“爹,我……”段长松见段云面色不好,忽地想起昨天是自己的成人礼,成人礼上自己却不在,这等有损颜面之事,换做是哪一个大家族都不是好事,也难怪段云如此气冲。
不待段长松多说什么,段云率先走出院门,同时喝道:“把这逆子给我带回去!”
段长松只来的及告知牵丝张自己还会再来,便被一众家丁近乎胁持地带了出去,牵丝张见状也只得哑然失笑,摇摇头回了屋内。
小屋看似不大,但其内却很是整洁,尤其是西厢,还专门隔出一间雅阁,老者此时来了此处,先是敲了敲门,这才推门进入,隔间内只有一张小床以及一桌一椅,桌椅紧靠窗户,其上放置了些梳妆什物,而另一边便是那张小床。
小床木制,看起来只是普通的杨木,但却雕有几株丁香在上,床帐选择了天蓝色的细纱,从门口看去,帐内隐约可见一副人形轮廓,凹凸有致,肤若凝脂,令人遐想。
“玉儿,又是一个明媚的早晨啊。”说着间,牵丝张便挑起床纱,入了帐来,这一幕若是被外人看来定会惊呼不耻!但下一刻出现在牵丝张怀中的却是一副傀儡而已。
“今天那个小伙子想要拜我学艺,玉儿你说我到底该不该收他呢?”
牵丝张一边为那傀儡梳理更衣,一边旁若有人的自言自语,此情此景,甚是怪异。
五 造化弄情总伤人
静河,源自天山雪水汇成的天长江,水质清澈,横跨整个昭水郡,而昭水郡也正是以此河闻名,尤其是其中一座重城名作静河城,可见其影响之大。
而今有一青年正在这静河河畔,只见他着了一身白衣,腰间斜挎一把宝剑,满头乌发一支剑型木簪冠起,剑眉星目,俊朗非常,更有一股莫名的气质在其身上,举手投足云淡风轻。
可是再怎样的高深莫测都被如今他的神色给破坏掉了,满脸犹豫,进退两难,原地踌躇不知所措,手中更是抱了两匹布来,远远看来,显眼至极。
若是靠近了听去,便能听其自言自语,也刹那明了其所忧何事。
“夫人,在下谢清风,上次叨扰惊吓了夫人,这次特来赔不是……
不行不行,这样说怪怪的,应该这样,‘姑娘,在下谢清风,特来为上次侵扰赔罪,这两匹布……’
咳咳,这样也不好,显得不稳重,‘不知夫人可还记得谢某?上次情急之下多有得罪,还请夫人原谅则个。’
这样也不行,太显文酸……”
“咯咯咯,哎,你们看那个人……”
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打断了谢清风的自语,他抬头看去,只见不远处几个路过的女子正在对他指指点点,言笑之中不时充斥着“有病”之类的字眼,使得谢清风面红耳赤,急急忙忙继续往前走去。
“咦,听王皓等人说刚才那段路上多有劫匪,怎么我一路走来很是安宁,还不时有村民过往,难道已经被官府剿灭?”
谢清风收了心思这才想到此事,原本还有心路过之时除去这等恶人,但眼下看来已无需自己着心。
天色渐沉,太阳已有了西落的趋势,不知不觉间,谢清风也再次靠近了那个地方,一间草舍孤零零的立在静河畔,与其为伴的只有一株歪脖子柳树,歪歪斜斜的往河边延去,而今树下却是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不过转眼间便能寻到。
草舍后有一围小小的栅栏院子,院子中除了些花花草草,更多的是各类菜蔬,而今那令谢清风魂牵梦绕的身影便在这院子中拾掇植被。
一身灰布麻衣,虽然粗滥却也遮不住院中人那窈窕的身姿,头上简单的发饰,却衬的那女子的容貌更为秀丽,双眉微蹙,不时抬手擦汗的动作,令人升起呵护之心,世人谁知就在这柳州城郊,贫瘠之地,会有如此一位倾城佳人。
正当谢清风默默注视之时,那女子似有所察,抬起头来恰好与谢清风来了个对视,瞬间谢清风思绪万千,而女子却是面色微变,轻咬下唇,转身出了小院便要回屋,谢清风见状,面色一变,隐隐有些苍白,双脚轻点地面,便要阻拦,却终究是晚了一步,在他到那门前之时,香楠已回到屋内,关上了房门。
谢清风面色苍白,双眼无神地盯着地面,抱着布匹的双手微微紧握,苦涩开口道:“夫人当真如此厌烦谢某吗?”
六 牵丝有承渐迷离
转眼七月初九,已是立秋,而早在两天前,牵丝张院子中间的那棵老杨便已开始脱落叶子,淅淅簌簌。
牵丝张坐在水井旁的那张木桌旁,端着一杯红叶酒,望着满地落叶,夕阳的余晖照在上边,竟令枯叶有了一股别样的光辉,红灿灿的,“要是你们也能酿酒就好咯。”
话虽戏谑,但浑浊的双目之中却透出一股看破生死的璀璨,再往深处看去,仅有的也只是一丝遗憾,一口饮尽杯中酒水,牵丝张望向院门,好似在等什么人,久久过后摇头起身往屋内走去,背影颇显落寞。
就在这时,院门“咯吱”一声被打了开来,随后又“嘭”的一声被紧紧关上,牵丝张往门口看去,只见一身着名贵紫袍的青年正猫着腰透过门缝往外看去,牵丝张仅仅看他腰间叮当作响的白玉饰佩,脚下不凡的藕丝步云履,以及头上那明显是由冰蚕丝织成的发带便知道来人是谁,正是几天前被其父抓走的段长松!
“段公子,你这是……”
“嘘……”
段长松示意牵丝张噤声,片刻后见无人追来,这才放心下来,转过身赶忙跑到木桌前,操起壶来,“咕嘟咕嘟”喝了几大口,直把牵丝张急得赶来抢下,这才一抹嘴坐了下来。
“哎呦,小祖宗哎,你当这是白开水呢。”牵丝张心疼地说着,却赶忙将壶口对着自己,让一些酒水进了自己的肚子。
段长松见状,摆手笑笑,“我实在是太渴了,绕了好久才把后边的人甩掉。”
当日回到段家后,以段云的脾气段长松想来也没少吃苦头,这一次也是趁着下人不注意才溜了出来。
“哎,对了,徒儿见过师父。”说着间,段长松像是想起了什么,起身便对着牵丝张行了师徒之礼,惊得牵丝张“嗷嗷”直叫,否认收过这个徒弟。
“我什么时候收过你了?”
牵丝张放下酒壶就欲扶起段长松,却在这时见到段长松直接行了叩拜之礼,同时说道:“师父莫要不认,前几日你分明就要答应了,只是临时被我爹打断了而已,徒儿学艺之心恳切,还望师父成全!”
牵丝张见状,本要拉扯段长松的双手松了开来,一反刚才的慌张,反而默默转身坐在椅子上,一脸严肃地问道:“你可想好了?这门手艺一脉单传,若是传你,你责任重大。”
见段长松坚定地点了点头后,才饮了拜师酒,扶起了这个便宜徒弟。
“我虽收你,但能否学成还要看你自己。”
“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这一点徒儿知晓,定会勤加练习。”段长松保证道。
牵丝张点了点后,站起身来,带着段长松进了小屋,站在西厢门前,段长松满脸疑惑,而牵丝张则看着段长松有了一丝追忆,好似看到了自己当年拜师时那同样窘惑的模样。
“咚咚咚”
牵丝张敲了敲门,而后才是推门进入,见状,段长松颇为诧异,甚至有些诡异,但看牵丝张招呼自己,便也随着进了门去。
门内空间不大,但却极为干净,除了靠窗一桌一椅,只有一张木床,而此时木床之上正有一妙龄女子望着自己,饶是段长松见多识广,也惊了一跳,谁能想到其貌不扬的牵丝张家里居然藏着一位绝世美女!
但片刻后,段长松更是惊惧,只见牵丝张将床上的女子轻轻抱起,一边梳理发丝,一边说道:“玉儿啊,以后就要由别人来照顾你了,爹爹终是老了……”
这反常一幕看在段长松眼中,霎时脖子后好似吹过一阵冷气,浑身一颤。
七 痴心所付为何人
清风乱,静河拍岸,歪脖子柳树枝条垂摇,也不平静,而那草舍前的青年更是心神动荡,空洞而又揪心。
“夫人当真如此厌烦谢某吗?”
谢清风面无血色,直直地盯着木门,可细看之下却能发现其双目无神,恍若傀儡,这要是被熟悉谢清风的同门知晓,必然引起不小的动荡。
要知道谢清风可是门中这一带的骄子,同辈之中少有媲美之人,一生正气,降妖伏魔无数,隐隐有继承道统的趋势,可是如今却会这般恍惚,这是多少年来从未有过之事,由此可见,香楠如此避之门外对其是多大的打击。
夕阳与山云辉映,晚霞若血色般赤红,河岸边老柳轻摇,草舍前的人儿静静等待,许是屋内之人终于沉不住气,一声天籁传出:“公子还是走吧,你我相见没有好处。”
“我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想见你一面。”
谢清风到了此时也没有掩饰来意,深知今日已经无缘再见,可能只是为了多说几句话吧。
天色愈发暗淡了,屋内之人又开口道:“妾身乃是鳏寡之人,实在不宜与人有太多瓜葛,还请公子自重。”
话已至此,谢清风知道再说什么也无意义,将布匹置于门前台阶,转身便要离去,只是无论怎么看,那浮乱的步子,萎靡的背影都能看出此时谢清风的状态不好。
心好似零碎了,七零八落,一阵阵苦涩将自己淹没,窒息的感觉溢上心头,右手紧紧抓着胸口,可是那里好像什么都没有,想仰天长啸,却无力撑开双唇。
就在谢清风沉溺在从未有过的痛苦之中时, 天边最后一丝光辉也消逝在了黑暗之中,凉风习习,四周的景物隐于夜色之中,不再视之可见,而在这阴阳交汇的刹那,草舍内传出一缕微弱的气机,晦涩难明,诡异非常。
原本暗自神伤的谢清风此刻却是回神,一双明目深处好似有星光闪过,猛然回头,提气轻身冲向草舍,同时心中咯噔一声,惊道:“妖气!?”
谢清风运使真气向着木门便是一击,与此同时门内也有一股气劲透了出来,木门禁不住两人气机牵绕,“嘭”的一声炸了开来,隔着漫天的木屑飞扬,谢清风看到了门内身影,肤若凝脂,眉如柳叶,一身灰布麻衣,不是香楠还能是谁!
看着此刻黛眉微蹙的香楠,谢清风倒退了两步,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双唇几次开阖,却一言难发,而香楠也是满脸愁容,暗自愤懑,早在多日前见到谢清风之时便知道此人不凡,故而有心避开,不沾因果,却哪知今日会寻来,更是偏偏挑了这个时间。
谢清风再怎么不信也不得不面对现实,他魂牵梦绕的女子竟是一妖,化身人世,不知所图为何,想到这里,谢清风眼神绕过香楠放在屋内,却是双目一缩,更有无尽悲痛弥漫。
“噬灵还魂大法!”谢清风痛声呢喃,却又有某种意志好似在其身上缓缓苏醒,不再浮沉。
“此术夺天地造化,却又歹毒异常,没想到你居然修用此术!也难怪数次见面你都急急催我离去,每当黄昏阴阳交汇之时,你都需要用术法巩固此人神魂,怕我察觉才那般作为。”
说到这里,谢清风掐了一个剑诀,腰间宝剑“铿锵”一声,出了鞘来,遥指香楠。
“你害了太多无辜,我作为昆仑道传人……不能留你。”这一刻,谢清风再次成为了那个斩妖除魔的大侠,以苍生为重,不徇私情,哪怕是香楠,也,不行。
香楠目中露出异光,轻叱一声,跃向高天,同时甩手间便是妖法横陈,击向谢清风,谢清风灵剑飞舞,刺向香楠,同时欺身上前,左手掐诀间神通幻化,与香楠战在一处。
不得不说,香楠术法奇异,打了许久也未被谢清风看出本体,但也是渐渐落入下风,要知道谢清风可是被寄予厚望,要继承道统之人,岂能弱了?纵是香楠奇异,也逐渐败势已定。
“去!”
突然香楠一声娇叱,抖手之间出现三枚黑钉,乌光瘆人,隐隐有香气散出,纵是谢清风也不敢轻视,召回灵剑护住己身,而香楠却是借机抽身,回到草舍,此时草舍早已炸开,只有木床附近被一层光幕所挡没有损伤。
只见香楠来到床前,望着床上之人,目光轻柔,再没有丝毫杀意,甚至敛去周身妖气,好似害怕惊扰了床上之人的沉睡,转而又突然气机大放,左手掐了一个法决,右手点指床上之人眉心,运转全身功力催动法决。
就在此刻,只见草舍后的菜园大变,各类植被纷纷异变,草木枝叶,尽生人脸,同时一个个凄厉惨叫,却又一个个戛然而止,肉眼可见的枯败凋零,所有生机都被香楠左手法决形成的漩涡吸收,同时顺着右手进入床上之人的体内,这一切不过在两三个呼吸的时间内全部完成,而此刻谢清风刚刚镇压三枚黑钉,望向此处。
但谢清风在望向此处的刹那却是面色大变,惊呼:“不要!”
回应他的只有香楠回眸一笑,那一笑有满足也有遗憾,当谢清风来到床前时,香楠已经瘫倒在了一旁,再无神魂波动,刚才那一笑后,她便将自己的所有,修为也好,神魂也罢,作为最后的滋养送入床上之人的体内,用以替代由于这次意外还未来的急做得准备,那一笑,满足的是自己多年夙愿得以完成,遗憾是再不能陪他共度余生。
草舍已无,菜园也败落,只能看到土壤下翻飞出来的部分白骨与刀具等铁器,床上之人手指动了动,随之摸索着坐了起来,无神的双目望向四周,停在了远处的一个白衣身影,在看到他怀中抱着的女子之后,他的目中才有了神采,挣扎着起身却由于过于虚弱,摔下床来,只听得口中曾干涩的喃喃出两个字:“香楠……”
八 雪雨沉沉隐泪痕
“长松啊,我所传的牵丝戏与其他人大同小异,唯有一点,你最是需要记住。”
落叶飘零,柳州城城南一处小院中,一老一少坐在老井旁的木桌旁,交谈甚欢,还不时的倒上两杯红叶酒碰上一个,丝毫不像师徒,倒像是一对忘年挚友,令人羡慕。
见段长松听的认真,牵丝张满脸笑颜,微微酒醉的双颊好似两颗老枣,很有看头。
“记着,她不是傀儡,而是你的亲人。”
讲到这里,牵丝张面色一肃,将木偶头上的一片落叶拿了下来,继续说道:“只有你用心对她,才能感觉到她的心意,唯有心意相通,才能如臂颐使,我们这一脉,讲的是以心运傀而非用手,说得虽然玄奥,但就是这个意思。”
接着牵丝张又微微一笑,温柔的望着那恍若真人的木偶,说道:“我一生无妻,更遑论子女,于是当年师父将其传给我后,便将其视作己出,她就是我的女儿!几十年来这门手艺在我手中也算是发扬光大了些,以后就要靠你喽。”
说罢,牵丝张起身离开,回了屋内,将剩下的时间留给了段长松以及“玉儿”,段长松望着坐在身边的“玉儿”,微微一嗅,笑着说道:“天生异香,嗅如白楠,夫人,以后便叫你香楠如何?”
原本这只是听闻牵丝张的“教诲”后,随性而起,开的一个玩笑,却怎知以后会成为震惊柳州城的现实?或许,早在那日红枫楼中初次见过之时,便有什么种下了吧。
转眼间一年过去了,又是一个秋,家中的老杨落叶不断,牵丝张看着院中的那棵老树,轻声道:“老树啊老树,你还能辗转数个春秋,可是我不行喽!”
当这年的第一场雪压在老杨树那天,牵丝张去世了,没有引起太大的风波,只有一些上了年纪的人遗憾再不能与老张畅谈,只有红枫楼的老板心疼自己的酒楼的将来,也只有唯一的徒弟段长松为他处理了后事,立了坟头,还不时地来看望,只是无论哪一次他都会带着那个名作香楠的木偶,远远一看,真似一对眷侣。
段长松答应了牵丝张要将牵丝戏发扬光大,可还没等做到,自己便已臭名昭著。
柳州城的人都知道,段云的长子没有顺老子的意,接下大业,反而替一个糟老头子续了传承,整日在红枫楼拉红幔,作牵丝戏,虽不如牵丝张,倒也不凡,好过普通戏子。
然而好景不长,人们这几日又都听说了一个传闻,成为茶余饭后的笑谈,段大富豪的长子段长松爱上了自己牵丝的木偶,甚至还有人说,那天牵丝张的旧宅传出鞭炮声,似乎有人拜了天地。
然而一切不是空穴来风,段长松私拜天地引来段云震怒,对外称没有这么个儿子,但流言蜚语始终对家族造成了影响,有心人利用各种手段打击段家,段云也在不久前气倒在了床上。
牵丝张的旧宅中,段长松拉着香楠,望着老杨树久久不语,前几日他听说了父亲病倒的消息,更是在今早听说家族产业被夺走大半,偌大的段家分奔离析,据说这之后有皇家的影子。
段长松知道一切因自己而起,心中悲痛,柔情地望着自己的妻子,随后毅然套上了早已准备好的绳索。
“轰隆隆”
凳子摔倒的声音掩在了雷声中,本应飘雪的季节竟有雨水混杂,老杨树下,那无神的木偶发丝之上满是白雪,面上的眉眼未被雨水冲散,微微抬起对着段长松,眼角的液体不知是雨是泪,渐渐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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