❶
整整三十年,父母像一座孤岛。
我们也谈话。「吃饭了,饱了吗,早点休息。」
常年异地工作,家渐渐成了莫比乌斯带。无论何时回家我仅仅看见它的一面,和父母的关系被定格在这诡异的循环,任时光匆匆流去。
奶奶病危时,猛地发现父母老了。曾经生龙活虎的父亲上楼梯喘得紧,母亲上楼梯要休息几次。
我深信老人是智慧的,奶奶临终前或许会告诉我们一些重要的嘱托,比如人生的意义,简朴的哲理。
并没有。
奶奶浑身插满管子,几乎没力气说话,几天后与世长辞。
父亲告诉我们:「奶奶好勇敢哦,晚上那么疼都不叫唤,说怕影响病房里其他人休息。」
这是奶奶留给大家最后的身教。
奶奶去世后,我逐渐跟父母在微信上交流多起来。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动力,大概是「生活不说话,但推着你转」。
❷
和大部分中国家庭一样,比起接纳彼此,我们更愿意接纳代沟。
父母和我都相信之所以聊不到一块儿,是因为有条银河般的代沟存在。所有鸡汤不厌其烦地宣扬——理解万岁——似乎只有当人们彼此理解对方,关系才能变得融洽——后来我发现这是人生最大的谎言之一。
揭露这一谎言的是妈妈。
奶奶去世后一年,婆婆的阿兹海默症越来越严重。印象中婆婆最喜欢的节目是《幸运52》。最小的孙子上学后,她好些年都一个人在家里看电视。后来电视不太爱看了,倒是饭越做越咸。再后来走丢了一次,吃饭握着筷子找筷子。当外婆每天半夜摆弄灶具尝试做饭,大家终于没法照顾了,于是送养老院,眼睁睁看她越来越瘦。
后来婆婆摔了一跤,我飞回去探望。那是罕见的跟母亲在非节日相处的几天。
婆婆遗忘了整个世界,无法沟通,无法感受。妈妈感慨婆婆年轻时脑瓜灵光极了,但现在连面前的女儿也不认识。生活条件好了,婆婆正该享福的时候,什么都不知道。虽然活着,但有什么意义。妈妈眼眶红了,担心自己老了也会糊涂。阿兹海默症似乎要遗传的。
我赶忙宽慰,说婆婆是太孤单了,以后我常陪你说话就不会。为了马上给妈妈助攻,我破天荒说了句心里话。
「妈妈,我都三十几岁了,感觉自己还是不懂事,没长大一样。」
料她会把 60 年代的鸡汤播放一遍,我则连连称是,帮母亲大人找回控场感。
我至今都记得她的表情,她微微扬起头看着我,似乎我的问题很荒谬。
「我还觉得我没长大呢,怎么一下就 60 几岁了。小时候的事情我还记得很清楚。我还没懂事,你咋个懂事?这也是好事,懂事了你就成老头了。」
那一瞬间仿佛一束强光打下来,周围都消失了。
眼前是位跟我对生活有同样困惑的老妇人,不,没长大的小孩子。
前所未有的感情和力量在我们之间涌动,仿佛彼此都剥掉了蛋壳。面对光怪陆离的世界,两个迷茫的「孩子」之间能有什么隔阂呢。
那一天,我觉得我们可以无话不谈了。
❸
我渐渐爱上了在微信里跟父母鸡同鸭讲的感觉。
正如有次父亲散步时说的「我们心里有你,只是表达不一样」。
我获得一种崭新的角度去看待跟父母的沟通——我压根不关心他们说什么——因为他们说什么,都是心里有我。
从此我轻易便能找到爱的痕迹。爱蕴藏在「可乐杀精」、「要穿内裤」、「照相咋个不笑」、「你为什么思考宇宙,是不压力太大了」的字里行间。我们再也没了争执,他们永远可以获得我的「呲牙」。
但凡观点一致,那瞎猫碰上死耗子;如果观点迥异,对方也只是个「孩子」嘛,谁跟「孩子」过不去啊。记忆里所有跟父母吵过的架,都显得可笑,也情理之中,「小孩子」才分对错嘛。
理解,不存在的。
毛姆在《刀锋》中写道:因为人不论男男女女,都不仅仅是他们自身;他们也是自己出生的乡土,学步的农场或城市公寓,儿时玩的游戏,私下听来的山海经,吃的饭食,上的学校,关心的运动,吟哦的诗章,和信仰的上帝。这一切东西把他们造成现在这样,而这些东西都不是道听途说就可以了解的,你非得和那些人生活过。要了解这些,你就得是这些。
我和父母在微信中越来越频繁地表达「我爱你」,这里「我爱你」是字眼。
父母越来越少干预我,更多是无条件支持我的想法。
因为他们从我这里终于获得了真正想要的东西:
不是孝顺。
不是理解。
不是物质。
是传递爱的通道。
我身边大多数朋友跟父母的关系依然被「代沟」纠缠着。愿我的故事,可为大家开辟一个新的视角。
年关已至,游子归乡。回家除去吃喝拉撒故友聚会,跟父母聊得上几句话呢。保不齐过去一年我们跟身旁同事的相处,远超此生还能伴随父母的时间。
一回相见一回老。
希望跟父母之间,我们早点让爱流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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