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桥惊魂
当年我十来岁,能干的活儿就是帮家里放牛。
我和几个放牛的小伙伴总是一起出行,把牛赶到离家很远,水清草茂的大草滩去放牧。那儿方圆十里泥沼地,长满鲜嫰的三菱草,稗草和矮芦苇。我们可以把牛儿散放在草地上,我和你小伙伴们一起去捉鱼掏龙虾玩儿。
到达大草滩要经过宽宽的佃响河大桥。当年的佃响河桥,被风雨侵蚀,车辆碾压,抑或是行船撞击,不堪重负,终于朽坏,中间断裂了五六米,只剩光秃秃的桥墩矗立。
这座桥成了断桥之后,我们便没法去大草滩放牛了。来往行人过河要绕路十几公里,十分不便。人们便在桥墩上又条置了三块八十公分宽,一百八十公分长的水泥预制板,将断桥简单修续,仅供行人,自行车,独轮车慢慢通行。
当断桥修复后,我们立即涨着胆子又把牛赶到大草滩去放牧。
初次经过修好的危桥时,人走在牛的前面,抓紧牛缰绳,牵着牛鼻子,小心翼翼地走过中间的预制水泥板。窄窄的水泥板仅够牛儿成直线前进。牛蹄稍稍逾距,便可踩空,跌入河中。水泥板两边没有护栏,望之令人胆颤心惊。我们战战兢兢地牵着牛儿安全过了桥。
几次往返,便不再害怕,习惯如行走平地。
以后经过危桥,牛儿们都老老实实按序列队,由小伙伴家那头龄高势强,身壮角锐的怀孕母牛带队。头尾相接,鱼贯而行,平安往返。
日子久了,我们通过危桥便信牛由缰,䄂手殿后,由怀孕母牛在前面慢腾腾,稳笃笃地领路。
领队母牛生了牛犊之后,休了十来天产假,等小牛犊长壮实了点,欢蹦乱跳腿脚不打颤之后,小伙伴便又带着牛妈妈领着小犊子和我们一道去大草滩放牧了。
在经过危桥时,我们并没有预料到增加了一只小牛犊而会出现什么特殊情况,依旧是牛妈妈的小主人走最前面,产仔母牛在前领队,其余三条牛按序列后。
小牛犊第一次出远门旅行,显得非常兴奋。它一会超前,一会儿拉后,跑到妈妈腹下呷呷乳,又跑到别的牛儿腿边蹭蹭痒。
老牛们相处并不融洽,大家脾气都很暴燥,从来不可以齐头并进。可对小牛犊都很友善,任由小牛犊在它们旁边挨挨挤挤,撞来推去,横行无忌地撒娇撒野。
当领队母牛像从前一样走过了危桥中间的窄板时,小牛犊儿却还落在最后。它不时地钻进这头牛腹下探探乳,又跑到那头牛腚后嗅嗅味儿。四条小麻杆腿拎着小嫩蹄子打鼓般在桥面上敲个不停。跑到我身边像小狗一样舔舔我的手,因为它家小主人经常拿点糖逗它舔。落在桥上的一只蜻蜓也能逗得它挪不动步儿。
牛妈妈刚刚走过桥中间的窄板,牛屁股还堵着窄桥的档口,却不肯向前迈步了。它扭头向后张望,牛尾烦燥地抽打着腚边。
跟在后面的是按序排队的三头老牛,小牛犊还落在后面和我们嬉戏。牛妈妈可能担心小牛犊的安全,坚决不肯再前进一步。
桥面逼仄,没有断裂处也不过一米三四宽度,旁边有护栏挡住。牛儿站在桥面上难以转身掉头。牛妈妈犹如石雕一般立定回首凝眸,寻找爱儿,它望不见小牛犊便发出哞哞的叫唤。小牛犊原本正玩得开心,听到妈妈的呼唤,猛地停止动作,抬起头竖起耳朵,专心倾听。得不到娇儿的回应,牛妈妈又提高了声音呼唤:哞.......哞哞.........呼声急切,高亢。小牛儿定是听懂了妈妈的呼唤.,它也哞儿,哞儿地叫着向妈妈的方向跑去。
它跑了几步,便抵着前面老牛的屁股了,前面的老牛被它抵得慌忙向前迈步,又抵着另一条老牛的尾巴。就这样,四条牛挤得后面牛头紧贴前面牛腚,堵在了危桥上。
走在前面的小伙伴牵起牛缰绳,使劲儿抖动,想把老牛牵离这危险的窄桥口,老牛却像是被铁焊在地上一样,无论小伙伴怎么起劲地拉牛缰,它就是不挪半步儿,不但不前进,当它鼻子被勒痛了之后,它甚至向后退了一步,撞得后面的牛儿也后退了一步。
牛妈妈的呼唤更焦急了,小牛犊娇稚地回应妈妈的召唤,慌张而粗鲁地撞在前面的牛腿上。它企图从牛腹下钻过去,赶到妈妈身边。可八十公分宽的水泥板哪儿由得了老牛撇开双腿。
牛蹄贴着窄桥边,一脚踩空就要掉下去了。下面是深静幽碧的大河水,据说深不见底。
牛犊儿使劲地用头抵着前面老牛的后腿,被推搡的老牛先还纹丝不动,稳如泰山,当前头牛妈妈的呼声越来越急切,后面小牛犊的动作越来越疯狂,跟在后面的我们被惊呆了,除了瞪大眼睛盯住小牛儿拱着最后的老牛屁股,想不出一点办法化解眼前的困局。
大牛和牛犊儿随时立刻马上就要掉下河了。
在当年一头牛就是一个强劳力,是和家里男主人一样重要的家庭成员,我们一致认为刚出生半个月的小牛犊比我们金贵多了。
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被小牛推拱的老牛抬蹄侧身,向着虚空迈出前蹄,犹如一块巨大的磐石向下坠去。当大牛砸破澄碧的镜波时,发出了宏大的响声,震得脚下的桥板摇摇晃晃。震得我们肉疼肝颤,一颗心碎成八瓣。激荡起来的巨大水柱,犹如从水底钻出的一头蛟龙,张牙舞爪,摇头摆尾腾空而起,抖落片片粼甲,晶莹闪耀.......
大牛儿主动跳河为小牛犊腾出了一块桥板不到两米的地儿,小牛犊飞快跑过这块桥板,又抵住前面大牛的两条后腿。这头老牛仿佛和后面的大牛商量好了,毫不犹豫地也侧过脑袋,抬起被小牛犊抵着的后蹄,前挪一步,向着虚空坚定地迈出前蹄跳下河,又为小牛犊腃出了一截路。
河面传来雷呜巨响,巨大的水花哗然升空,犹如河中涌出的一支喷泉,光芒四射的水珠是那么美丽,可在我们眼中却像恶龙的毒涎。
小伙伴看着自家的大牛跳了河,当时吓得魂也飞了,胆也破了,眼珠子也直了,双膝一软,跪在桥上一动也不会动了。
小牛犊毫不理会河面的动静,它一路向前扫除障碍,另一头老牛也像汤锅煮饺子样跟着跳了下去。小牛犊终于冲到妈妈的身边,牛妈妈叉开双腿,犊羔孑一头扎进妈妈腹下,叼起乳头滋巴滋巴地吮吸着,牛妈妈终于抬起牛蹄,拖着小牛犊向前移步,撤离危桥口。
后面我们仨盯着大河面,看激起的水花激荡出的涟漪一圈圈扩大,散开,消失。我们不约而同在心中有了相同的决定:也从这大桥上跳下去算了!
我们三个小伙伴抱在一起,放声大哭,边哭边手搀手准备跳河了。这时只听前面的小伙伴大声叫唤起来:老牛过河啦!老牛游过来了喂.......
啊........我们犹如午时三刻刑场上的死囚听到“刀下留人”的呼喊,猛地回了魂儿,把目光投向河的对岸,见到一头老牛已经快游到了诃岸边,我们只见一线黑色的牛脊在碧波中轻悄地飘移,远远望去,更像是尾大鱼。
我们立刻向着对岸飞跑过去,迫不及待的小伙伴巴着桥栏杆向下面搜寻,看见了水中正悠然地凫水的老牛,欣喜若狂,她又哭又笑,又叫又跳:我家的牛也没死啊,正在凫水呢!三头牛一头也不少哇……”
我们齐齐趴在桥栏杆上探身望向河面,看到两头老牛恣意地在水中游着,那粗笨的牛身到了水中具然比鱼儿还要灵活,游得悄无声息,若不是那挑着两柄又长又尖锐利如剑的大角的牛头漂浮在水面上,谁会怀疑这不是一尾巨大的黑鳞鲫呢?那两只铃珰一样的大牛眼半睁半闭,慵懒地瞟着桥上的小主人,仿佛在炫耀它的泳技,更像是嘲笑我们的见识浅薄,少见多怪。那两支大角经过河水的洗濯后,变得洁净莹润,像是墨玉雕刻成的。擎着两支大角的老牛如统管这一方水域的河神,威武雄壮,神圣不可侵犯。
刚爬上岸的老牛,浑身水淋淋的,摇头摆尾抖落身上的水珠。细疏的牛毛缀着晶莹的水珠闪闪发光,仿佛披了一件镶满钻石的华服。
我们抓住自家老牛的缰绳将老牛从前到后,从上到下细细检查了一遍,确定老牛没伤筋没断骨,连牛毛也看不出少来,这才吁出一口长气,把一颗心妥妥放进腔子里。
到了晚上回家时,我们拉着自家老牛,等牛妈妈和小牛犊走过危桥老远之后,我们才牵着自家老牛过了这段桥。
虽然这一次有惊无险,可我们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了。从那以后,我们就不去大草滩放牛了。
老牛们跳河的经过我一直难以忘记,我不能了解老牛们的内心世界。三头大牛具然被小牛犊子挤兑得跳了河。牛儿的世界难道也制定了尊老爱幼的规则。难道大牛们懂得从危轿上跳下水会安然无恙吗?如果危桥下面是坚硬的实地或陡峭的石壁,它们还会这么勇敢地跳下去吗?
毎一次想起这三头老牛的壮举总是从心中涌起感动。这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动物?身为人类,我们自以为是无所不知,可我们却无法揣测老牛的思想有多智慧;老牛的胸怀有多宽广;老牛的灵魂有多高贵!
我将永铭记老牛们的壮举,它们是我学习的榜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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