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小学的时候每次填表或老师问家庭成分的时候总是没有同学们那种光荣而自豪感,因为他们是贫农,而我我是下中农。
我曾经问过爸爸:“为什么我们家是中农?”
爸爸说:“记住,是下中农”。
我说:“都是中农,那还差得了多少。”
爸爸严肃地说:“差多了,下中农和贫农一样 ,是无产阶级,革命者,中农是不稳定分子,是团结的对象,记住,填表一定要填下中农。否则很多进步机会就轮不到你了。”
说了些我似懂非懂的话,至于我们家为什么是下中农还是不告诉我。
后来填表不用填家庭成分了,也就不再想这事儿了。
有一天姑姑回来了,闲聊中给我解开了这个谜团。原来我的家庭成分还打了一个政策擦边球。
解放前我们家是有一个长工。是我们本村的人,人们叫他老庄。
老庄早些年借钱为妻子治病,人没保住,还欠了一屁股债。
老庄只有一个儿子铁蛋儿,考虑到家贫如洗,将来儿子娶媳妇成家有困难,便把儿子送到天津一个亲戚那里学徒,或许能混出人样来。
老庄先把儿子铁蛋儿先送到县城找我的爷爷。爷爷当时在县城教书,他写好地址让不识字的铁蛋随身带着,买了车票,又给了他几块钱路费才送他去车站。
儿子走后老庄忽然得了眼疾,视力变差,模模糊糊能看见人形,看不清人的五官。老庄便提出把地卖给我家,把债还上,然后他到我们家来打工。
我们家当时是太爷爷当家,爷爷在外面教书,地多劳力少,但我们家农具多,有大牲口,两家的事很快就谈成了。
土地买卖文书签字的时候,老庄有些犹豫了,吞吞吐吐的说:“祖上就留下来这点儿地,万一儿子铁蛋儿混的不好,回来便没有了家业。”
太爷爷说:“铁蛋混的不好,回来这地还让他种。他混的好,发达了,愿意买回去也随他。”
谁知太爷爷这句话竟成了日后决定我们家成分的关键因素。
老庄虽然眼神不好,但是干农活轻车熟路不耽误事儿。白天和他爷爷一起下地干活,回家像一家人一样一起吃饭,晚上早晨喂牲口,这样相安无事的过了几年。
日本侵华战争爆发后,华北沦陷,我们家宁静的小农生活被打碎了。
一天村里人大喊“日本人来了,快跑啊!”。老庄扛着锄头,刚从地里回来,村里人已经跑的差不多了,他眼神不好,站在十字街口四下看了看,便朝有人影的东街口跑去,他以为是村里人,谁知那是刚进村的几个鬼子兵,老庄还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便被几个鬼子兵迎面开枪射杀了。
后来铁蛋儿从天津回来了,他现在大名叫贺永旺,是老板亲戚给起的名字,说商铺屡遭兵匪抢劫,买卖做不下去了,便把商铺卖了,打发伙计们回家。
铁蛋儿也带回来一些钱,提出要把当初卖给我们家的地再买回去。当时兵荒马乱,我们家也种不了那么多地,太爷爷当初也有过交代,铁蛋儿就把地又买了回去。
谁料到却因祸得福。后来划分成分,我们家地不多,又没有雇工,便被划定为下中农。
文革的时候铁蛋儿成了闹将。带领年轻人在大会上诉苦,说他们家在万恶的旧社会是八辈贫农,他爹受恶霸地主的残酷剥削。我爷爷拿过他的发言稿说:“贺永旺,你现在都识文断字了,什么时候学的?”
何永旺只得老老实实的说:“在天津学徒的时候跟掌柜学的。”
我爷爷说:"贺永旺,是谁送你去天津学徒的?你在天津这几年你爹眼神不好,一个人在家生活可不容易,还受地主的剥削,你说说你爹是受谁的剥削?怎么被剥削的?"
以后那帮人就没有再找过我们家的麻烦,我的姑姑在这个时期还参加工作,入了党。
人生回忆起来很有意思,有人一步错步步错。有人则因缘巧合,因错得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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