莹儿绝望了,她想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吧,留个全尸。
她挖呀挖呀,但她渐渐失望了。她发现,沙坑里竟有潮意。她一下泄气了。她很难受。她想,我真是背运透了,想找个干燥些的埋尸身处,也不能如愿。
不知何时,兰兰已到了身后。
忽然,她大叫起来,芦芽!
芦芽,是吃食,是水,是生命。兰兰弯下腰,拽下一截芦芽,用胳膊夹了,蹭去沙,扯成两段,将长的那段给了莹儿,说,你嚼,水汽大得很,那渣子也不要吐,多嚼一阵,咽下去。莹儿咬了一口,一股清凉在嘴里化开了。这感觉,美极了。莹儿没吃过芦芽,一看那样子,原以为是木头渣子,谁料它会有那么多汁儿。印象里,这几乎是她尝过的最美的食物了。
姑嫂两人兴奋起来,想挖些芦芽带走。兰兰在下面刨,莹儿拿袋子接着,不一会儿装了满满一塑料袋的芦芽。
莹儿正想换换兰兰,忽见沙壁上溜开了沙。她觉得不好,忙叫,兰兰,快出来,沙要塌了。兰兰起身,正要往外跳,沙已塌下了。兰兰自胸以下,全被埋了。那沙,却仍在下泻着。
莹儿吓坏了。她一把拽了兰兰的胳膊,拼命外扯。哪知,她越扯,沙泻得越快,竟涌到兰兰的肩部了。兰兰大张了口,拼命呼吸着。莹儿不敢再拽,兰兰也不敢再挣,沙流了一阵,慢慢停了。
莹儿手足无措了。看这阵势,真是危险万分,要是沙再下泻,立马就会埋了头部。头一埋,脚就踏进阎王殿了,沙会顺了你的耳孔鼻孔嘴进入它能去的任何地方,就算你能被及时挖出来,那进入你体内的沙子仍是命里最大的麻烦。
兰兰陷入了流沙之中,看来很难获救了。在这个时候,兰兰对莹儿说,我有些话要对你说。接着她缓缓地说出几个让她难受的事情。
第一个就是莹儿的哥哥白福家暴她的事。按说这段我可以一笔带过,但这段话太震撼我了。如果大家有时间,不妨把这段看完吧。看看一个人临时之前回忆她遭受的痛苦:
莹儿,这辈子,最叫我难受的,有两个人,一个是你。我明白,我的离婚给你带来了很大的麻烦。我明白。莹儿,我明白它给你带来的伤害。我也是个女人。其实你也知道,这世上,最能贴近女人心的,还是女人。莹儿,我那样闹,没别的,我只是受不了你哥哥的打。这是真的。我不求爱情,不求富贵,更不求理想,我仅仅想像个动物那样活一场。真的,动物一样。我很羡慕猪,虽说它终究得挨一刀,可哪个人不挨刀呢?不说结扎呀动手术呀之类,单是老天给你的最后一刀,谁能躲过呢?所以,我很羡慕猪。你知道,当一个人羡慕猪时,说明他过的是一种啥样的日子?我还羡慕牛,虽然牛很苦,可我的苦哪点比牛弱?你知道,天麻亮时,我就起床了,打扫院子,收拾屋子,做饭,干活,直到天昏昏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都是这样。薅草,挖地,割田……哪一样离过了我?牛再苦,总有个农闲的时候吧?可我,你瞧,谁一见,都说不像个二十来岁的女人。这些,没啥,我能忍。生就个农民,天生就是受苦的。我认命了。
可我真受不了那些打,受不了。疯耳光、蛮拳头、窝心肘锤、踹心脚都是轻的。我最怕的,是那牛鞭。你知道,老牛挨那么一下,都得塌腰哩。人家一抡,就是半个时辰。半个时辰是多少?是一个小时,是六十分钟,是三千六百秒。那一场下来,身子就叫鞭子织成血席子了。然后呢,他又抓了碾面的盐,往伤口上撒,他说是怕感染——感染了,家里又得出钱。那疼呀,比挨鞭子还胜百倍哩。记得,我梦里都躲不过鞭子,老是从梦里吓醒。有一次,就是你给我挑刺的那回。你知道,他耍赌输了,我不过说了几句,他就折了好些刺条,扯光了我的衣裳。我知道,他是从贤孝上学来的。你忘了?好些受难的公子就那样挨揍。他为啥不学贤孝中的好人呢?那么多贤,那么多孝,他都不学,他为啥单学恶人呢?
他用刺条抽我后的第二天,你正好来站娘家,你不是挑出了一把刺吗?你没数,我可数过,四百五十一根。那时,我就发誓,下辈子,我扎他四百五十一枪,或是射他四百五十一箭。真的。你别生气。当时,我真是那样想的。
家暴从来只有开始,没有结束。我看到兰兰这段话时,心都在颤抖。恨不得也把白福绑起来,狠狠抽几鞭子,再撒上一把盐,他不仅不算男人,连人都谈不上。还有那四百五一根刺,不仅扎在兰兰身上,也同样扎在我的心里。兰兰的日子,真是苦啊。
幸好,现在的法律支持妇女,加上我们对弱势群体的高度重视,让那些苦难的女子终于有了依靠,只要她们愿意,就一定能摆脱这种噩梦般的生活。
接着,她又说起了花球媳妇,她知道花球媳妇是听信了旁人的风言风语,才会自杀的。
现在老在村里歪着个脖子,谁见了,都说她可怜。说她可怜的同时,当然就在说我可恶。要是她死了,人们说几年,也就不说了。可她老歪着脖子,你也见过那样子,跟怪物一样扎眼。我真不敢出门,一出门,就见她在南墙湾里晒太阳,见了我,她啥也不说,只拧了脖子,阴阴地瞅我。我怕那眼睛,比怕你哥的牛鞭还厉害。真的,我老觉得那眼睛在脊梁上戳着。有时,觉得天上地下,到处是那眼睛。它们发出蛛丝一样的光,将我裹成了蛛网里的苍蝇。要是有村里人,我就更难受了,他们会望一眼她,再望我。我知道他们心里说啥。
有时想,真没活头了。
真的。在婆家门上,等我的是牛鞭。在娘家门上,是比牛鞭还厉害的歪脖子女人阴阴的瞅。你说,我还有个啥活头?
真的。你别捧了。你索性上了沙坡,蹬下沙,埋了我吧。
不提这事,我还有活下去的念头,一提这些,真不想活了。早死早脱孽。
你说,我的命咋这么苦呢?莫非我的前世,真干了比天还大比沙还多的坏事?
兰兰不想活了。她不仅回忆着往事,还开始交代给莹儿,后面的路应该怎么走?
这两个可怜的弱女子,怎么如此命运多舛,一个又一个的巨浪向她们打过来,她们还能活下去吗?
明日再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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