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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林琴声 ——谨以此文向史铁生先生《命若琴弦》致敬

柳林琴声 ——谨以此文向史铁生先生《命若琴弦》致敬

作者: 摩尔斯 | 来源:发表于2018-06-29 00:21 被阅读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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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鸡叫头遍,辽阔苍茫的黄土高原,还没有完全从睡梦中苏醒,旭日静悄悄地走来,很怕步子太大惊醒这个满脸皱纹饱经风霜的沉睡老人。老人已经醒了,是阵阵晨风把他吹醒的,晨辉还是不忍心打搅他,只是把眼前的沟沟坎坎照亮,远处的山峦丘壑仍然笼罩着昨夜的黑色。村庄里传来断断续续的犬吠,已有窑洞升起袅袅的炊烟,这不是农忙的季节,村民们大都起的晚。

    老瞎子早上叫了三遍才把两个徒弟叫起来。在这个还没亮透的的清晨,大徒弟小拨子和小徒弟小坠子感觉只有躲在被窝里才最幸福。早上他们吃的是热乎乎的棒子面粥,就老咸菜。天见凉,吸溜吸溜喝着稠稠的玉米粥,心里暖暖烘烘的。吃罢饭,老瞎子嘱咐徒弟要多穿些,今天要去的村子紧,走的路多,他想趁着农闲多唱几个村子。

    晨曦中的山梁上,影影幢幢地走着师徒三人,老瞎子路熟,已经不用木棍,很怕徒弟跟不上,自信地牵着他们朝前走;小拨子离了木棍走不了路,有了师傅拽着踏实多了,小坠子拉着师兄紧着走才跟上,埋怨师兄——你慢点。晨光越来越亮,招呼着师徒三人,虽然他们看不见,但能听见。晨光相伴,踽踽前行的柳林盲艺人,踏着干燥的尘土,开始了新的一天。

    今天的演出很晚才结束,临村村民农闲多走动也过来捧场,好不热闹,师徒三人也卖力气,三弦弹得铿锵有力,嗓子唱得冒了烟。回临时住处的路上,小坠子有说有笑,难以抑制演出的兴奋。有两只野猫在他们面前嗖嗖地穿过,老瞎子吓了一跳,小坠子咯咯笑,还学老虎“嗷——”地叫一声,也不知是吓猫还是吓师傅。今天的月亮格外的大,有微风阵阵吹过,没有了热闹的燥热,老瞎子松了一口气。小拨子闷闷不乐,因为今天他父亲大老远找来,让他去学中医按摩,这让他不知所措。
    “你怎么不说话?”老瞎子边走边问。
    “问我吗?”小坠子笑着答。老瞎子没有吭声。
    小拨子低着头走在前面,心事重重。
    “师兄,师傅问你话呢?”小坠子说。
    小拨子醒过神来,“啊。”并没有回答师傅和小坠子的问话。老瞎子知道他在想什么。

    “弹三弦有什么出息,你都学七八年了,一分钱也没挣到。”老榆树下,父亲训斥着小拨子。小拨子泛着白眼珠,说不出什么滋味。
    “学三弦不也是你让我来的嘛,现在弹得好好的,怎么能说变就变。”
    “时代变了,那时你还小,爸妈也不想你总闷在家里,学三弦也是条活路。”父亲肯定说,“但现在盲人按摩挣钱多,你也老大不小了,爸妈还要给你娶媳妇呢。”
    “我不要学按摩,我要弹三弦。”
    “傻娃,都什么时代了,像你师傅走村窜巷,有啥出息。”
    “我师傅对我挺好的。”小拨子说着,深深的眼窝沁着泪。
    “挺好的能当饭吃,你是我儿子,不是他儿子。”父亲拍着小拨子的肩说,“学按摩也是门手艺,现在城里人都兴按摩,特别盲人按摩很吃香,听爸妈的没有错。”
    “我舍不得我师傅,我舍不得三弦。”小拨子开始抽泣,眼泪已止不住流下来。看着儿子动了情,父亲扶着他的背安慰他,“你师傅那我去说。”
    小拨子舍不得师傅,毕竟他们相处几个年头了,亲如父子。他也又舍不得父母,把一个瞎子拉扯大也不容易,他也想让家里宽裕些,让父母过上好日子。

    晚上,老瞎子坐在床边,抱着三弦调弦试音。小坠子摆弄着收音机在那哼哼唧唧。小拨子不声不响地照例给师傅烧好洗脚水,舀到盆里,用手试着不烫再端给师傅。今天他还特别帮师傅脱了鞋,脱了袜子,卷起裤腿,拖着脚放到盆里,轻轻擦洗。老瞎子知道小拨子的心事,放下三弦,抚摸着他的头。小拨子的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
    “你爹今天都跟我说了。我没说什么,就说都听孩子的。”老瞎子的眼睛也湿润了,他知道三弦这碗饭吃的不易,听书的越来越少了。听到师傅这么说,小拨子抱住老瞎子腿嚎啕大哭,“师傅——”
    小坠子听到哭声,不明所以,放下收音机也过来,推着师兄和师傅,带着哭腔,“师傅,师兄,你们怎么了?”
    第二天,小拨子给老瞎子磕了三个响头,一步一回头地随父亲走了。

    小拨子走后,小坠子几天没跟师傅说话,师傅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让做也不主动。
    “你跟谁使劲呢,你也想走?”老瞎子怼道。
    “我不走,我还没弹够呢,我就是舍不得师兄。”
    “弹够,弹够你也走。”
    “师傅,你说什么呢,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小坠子只比小拨子小三岁,他来就跟在小拨子屁股后面,师兄长师兄短的,虽然看不见,每天有师兄照顾着,说说笑笑,也没觉着自己跟平常人有什么不同,师兄一走,他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小瞎子。

    弹了一村又一村,翻了一山又一山,师徒两个有时一前一后,有时互相搀扶,遇到狗咬,都是师傅挡在前面,用棍子护着,村民看到他们也会主动把狗赶跑,十里八村都知道这位三弦老艺人。上了年纪的也认识老瞎子的师傅,那个弹够1001根琴弦的老老瞎子。师傅是在自己的琴声中死去的,弹唱到高亢处,用尽了全身力气,琴弦断了,自己也咽了气。正如师爷说的,咱的命就在这根弦上。时代变了,老瞎子常听收音机,见识的也越来越多,知道就是弹断1200根、1500根也不会治好眼睛,唯有这三弦,才是自己的命,才是自己的心,才是自己的眼睛啊。

    这天他们来到唐家洼。一想到唐家洼,老瞎子就想起一个人,一个一辈子都让他惦记的人,一个一辈子都让他心痛的人,这个人给了他一生美好的回忆。
    晚上演出完,小坠子趁师傅跟人聊天,随着四散的人群,敲敲点点来到村后山,他知道小英子在这里等他。
    “上回的故事你还没有给我讲完呢。”小英子说。
    “上回不是师傅来了嘛。”小坠子答。
    “都是你师傅,你也不可能跟他一辈子。”
    “我师傅对我好着呢。”
    “除了你师傅,你心里就没有别人?”
    “有呀。”
    “谁呀?”
    “你呀。”小坠子翻着眼睛笑着说。
    小英子听到说自己,用手指绞着头发咯咯笑。
    “嗯——嗯——”山后传来咳嗽声,惊到了小坠子和小英子,他们知道一定又是师傅。

    老瞎子知道徒弟喜欢小英子,就像当年他喜欢兰秀一样。当年兰秀的爹知道女儿跟小瞎子来往,早早地给她寻了一门亲事。师傅出门几天没回来,他知道兰秀出嫁,踏着厚厚的积雪穿过几道山梁去追,最后还是瘫倒在雪地里,要不是师傅及时找到了他,估计早就冻死了。
    小坠子在生火做饭,倒烟把他呛得直咳嗽。
    “我要是你就死了这份心。”老瞎子一边拨弄着琴弦一边说。
    “我为什么要死心。”
    “你知道你是谁吗?你有什么资格喜欢人家。”
    “就因为我是瞎子?”
    “嗨——”老瞎子叹口气。
    小坠子非常不服气,把碗筷重重地磕到桌上,“吃饭。”
    这顿饭师徒俩吃的很不愉快,早早地躺下。

    老瞎子翻来覆去睡不着,想这时代变了,农村也不像当年那么封建保守,电视上收音机里不也有盲人和正常人结婚嘛,也许应该让徒弟去争取,这孩子不让他撞下南墙是不肯回头的。
    第二天一早,他塞给小坠子一叠钱,“拿去。”
    “做什么?”小坠子不解。
    “去买些烟酒,喜欢人家就去争取一下,到小英子家看看她爹。”
    “师傅,您同意了。”
    “我同意有什么用,人家爹同意才行。”
    “唉,谢谢师傅,我会好好孝敬您的。”小坠子高兴地咧着嘴。
    “臭小子。”老瞎子想打一下徒弟,抬起棍子又放下了,他舍不得打他。

    “什么,你要跟我女儿好,没门,臭弹琴的,你也不看看你什么东西。”小英子爹气得把烟酒扔到院子里。小坠子傻傻地站在小英子家的院子里,不知道说什么好。
    “爹,我就要他在一起。”小英子使着性子。
    “你想气死我呀,让我发现你再跟他来往,看我不打折你的腿。”小英子爹一边说一边咳嗽。
    “爹——”小英子噘嘴。
    “你妈死的早,我把你拉扯大容易嘛,怎么让你找个瞎子。将来是他照顾你,还是你照顾他。瞎蛤蟆想吃天鹅肉,妄想。”小英子爹提高了嗓门。
    小坠子知道师父说的话是对的,瞎子是不配喜欢所爱的人,他流着眼泪走了。

    回到住处,小坠子发现师父不在,他担心师父一个人出门不方便,就向村民打听,有人告诉他师傅向村东走了。小坠子一边走一边喊叫师傅,一直走到村东的坟茔地,才找到师傅。老瞎子站在一座坟前,脸上印着泪痕,眼睛还湿润着,“你知道她是谁吗?”
    “谁?”小坠子歪着头好奇。
    “小英子的娘。”老瞎子哽咽着。
    小坠子低着头默默无语。
    当天下午,老瞎子和小坠子背着三弦迎着太阳离开了唐家洼。
    在辽阔苍茫的黄土高原上,走着两个瞎子,一老一少,一前一后,匆匆忙忙,象是随着一条不安静的河水在漂流。无所谓从哪儿来、到哪儿去,他们就是柳林盲艺人。
    “自从盘古分天地,三皇五帝到如今,有道君王害黎民。轻轻弹响三弦琴,慢慢稍停把歌论,歌有三千七百本,不知哪本动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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