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信带回家交给母亲,然后就回了房间。我自己的房间。房间里最好的东西是那张床。我喜欢这样好几个小时地躺在床上,白天也是,被子一直盖到下巴,把自己包起来。呆在床上很好,呆在床上就什么也不会发生,不会有那些人,什么也不会有。我母亲经常发现我大白天也躺在床上。
“亨利,起来!一整天都躺在床上对年轻人不好!现在,起来!去找点儿事做!”
但根本就没什么事可做。
那天我没有上床。我母亲正在看那封信。没一会儿我就听到她的哭声。然后是哀叫。“噢,老天!你会让你父亲、让你自己都抬不起头的!这是羞辱!想想要是邻居们知道了会怎样?邻居们会怎么想?”
他们从来不跟邻居说话。
门打开了,母亲跑进来:“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你妈妈?”
眼泪在她的脸上不断流淌。我感到很愧疚。
“等你爸爸回来收拾你!”
她用力摔上门离开,我坐在椅子上等着。不知为什么,我感到非常愧疚……
我听到我父亲走进来。他总是很用力地甩门,走路很用力,说话也很大声。他回来了。过了一会儿,卧室门打开。他有六英尺二 ,很高大的男人。所有的一切在一瞬间全都消失了,我坐着的椅子,墙纸,墙壁,我所有的意识。他遮住了阳光,我看不清他,他的暴戾使所有的一切都彻底消失了。我的脑子里只剩下他的耳朵,他的鼻子,他的嘴巴,我不敢看他的眼睛,世界只剩下他因愤怒而涨红的脸。
“好啊,亨利。去浴室。”
我走进浴室,他把我们身后的门关上。浴室里的墙面是白色的。墙上有一面浴室镜,一扇小窗,上面的玻璃又脏又破。浴缸,马桶盖,瓷砖。他伸手把挂在挂钩上的磨刀皮带取下。马上要发生的,是后来无数次忍受里的第一次,此后一次比一次来得频繁。大多数时候,我觉得这些忍受,并没有什么理由。
“好了,裤子拉下来。”
我拉下裤子。
“内裤。”
我拉下内裤。
然后他挥下皮带。第一下,并不觉得疼,只是有些害怕。第二下有点疼了。接下来的每一下都越来越疼。起先我还能感受到那些墙壁,马桶,浴缸。终于我什么也看不清了。他一边打我,一边嘴里骂着,可我听不懂他在骂什么。我想起他种的那些玫瑰,想他是如何在花园里种下那些玫瑰的。我想起他停在车库里的汽车。我忍着不吭声。我知道如果我哭喊起来他就会停下,我知道是这样,也知道他就是想要我喊出来,这样一来我就更不肯出声。我忍着不吭声,眼泪不断地从我眼眶里跑出去。过了一会儿,一切都变成了漩涡,变成了混沌,世界只剩下这永远不会停止的绝望。终于,像是什么东西突然转动了,我啜泣起来,吞咽着堵住喉咙的黏液,然后呛住了咳嗽起来。他停下来。
他走出了浴室。我渐渐又感受到了那扇小窗户,那面镜子。那根皮带蜷曲着垂挂在挂钩上,棕褐色的,很长。我没法弯下腰给自己拉上裤子或者内裤,只能就那样走向门,我的衣服全都蜷在脚踝边,狼狈不堪。我打开浴室门,看到我母亲站在客厅里。
“这是不对的。”我对她说,“你为什么不帮我?”
“父亲,”她说,“永远是对的。”
然后我母亲走开了。我拖着脚边的衣服回到房间,在床沿上坐下。床垫铬得我很疼。房间外面隔着玻璃,我看到父亲种的玫瑰开得正盛。红色,白色,黄色,娇艳饱满。太阳已经落得很低,但还没有下山,最后一缕夕阳斜斜地透过窗户照进来。我感到连那太阳都是我父亲的,我没有资格拥有,因为阳光照射到的房子也是我父亲的。而我就像他的玫瑰,像那些属于他的东西那样,也属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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