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讨厌我的父亲。他总是对各种事情发怒。不管我们去哪里,他都能和别人争吵起来。但似乎并没多少人怕他,那些人通常只是冷静地看着他,然后他就会变得更加暴躁。如果我们在外面吃饭——我们很少有这样的机会——他总能在菜里挑出这样那样的毛病,有时还会拒绝埋单。“奶油里有苍蝇屎!他妈的,这是什么鬼地方?”
“很抱歉,先生,您不用埋单了。请慢走。”
“我马上就走,哼!不过我还会回来的!回来把这鬼地方给烧了!”
一次我们在药店里,父亲在朝一个店员大喊大叫,母亲和我就站在一边。另一个店员问我母亲:“那个可怕的男人是谁啊?他每次来都要闹事儿。”
“那是我丈夫。”母亲告诉那个店员。
我还记得另一次。那时他是个送奶工,每天一早就要去送奶。一天早晨他把我叫醒。“来,我要给你看样东西。”我跟着他走出去,身上还穿着睡衣和拖鞋。天还没亮,月亮还挂在天上。我们走到一辆四轮马力送奶车前。马稳稳地站在那儿。“看好了。”父亲说着,拿出一块方糖,放在手掌心里,送到马跟前。马就着他的手掌把糖吃了。“现在你来试试……”他把另一块方糖放进我手里。那是一匹很高大的马。“靠近点!把手伸过去!”我害怕那马会把我的手给咬下来。马探下头;我看到那大鼻孔;马撇了撇嘴,我看见那舌头、那牙齿,然后方糖就不见了。“来,再试一次……”我又试了一次。马吃掉方糖,甩了甩头。“好啦,”父亲说,“我得把你送回去,免得马把屎拉你身上。”
他们不准我跟其他的小孩玩。“那些都是坏孩子,”父亲说,“他们的父母都是穷鬼。”“没错。”母亲说。我父母想要变成有钱人,所以他们就假装自己已经很有钱。
我第一次认识同龄的孩子是在幼儿园里。他们看起来很奇怪,他们大笑、聊天,看起来很快乐。我不喜欢他们。我常常感到自己就快要病了,就快要吐了,空气奇怪地凝结起来,世界只剩下一片白蒙蒙的混沌。我们用水彩颜料画画。我们在花园里种上萝卜籽,几个星期后我们把果实拌上盐吃掉。我喜欢幼儿园里教课的女老师,我喜欢她要胜过喜欢我的父母。我唯一的问题是上厕所。我总想上厕所,可我觉得让别人知道我要去厕所是很丢脸的事,所以我就忍着。我忍得难受极了。世界就又变成一片白蒙蒙的混沌,我难受得想吐,我想拉屎,想撒尿,但我什么也没说。每次有其他人上完厕所回来,我就会想,你真恶心,你刚在里面做了什么……
小女孩们都很漂亮,穿着小短裙,长长的头发,漂亮的眼睛,可我想不管她们怎么假装,她们也在厕所里做过那种事。
幼儿园里总是一片白蒙蒙的混沌……
语法小学有些不一样,从一年级到六年级,有些孩子已经12岁了,我们都来自穷人区。我已经会上厕所了,不过只去撒尿。有一次我从厕所里出来,看到一个小男孩趴在喷水池边上喝自来水。一个大男孩走到他身后,把他的头往喷水口上按。等小男孩抬起头,他的牙已经破了好几颗,嘴里流出血来,喷水池里也染了血。“你敢跟别人说,”大男孩对他说,“我就真做了你。”小男孩拿出手帕遮住嘴巴。我回到教室,老师正在给我们讲乔治•华盛顿在福奇峡谷发生的故事。她戴着一顶精致的白色假发。每次她觉得我们不听话,就会用尺子打我们手心。我想她肯定从来不上厕所。我讨厌她。
每天下午放学后,都可以看到两个高年级学生打斗。地点通常在学校后面围墙的外面,因为那里从没有老师去过。打架从来不是公平的;通常是一个高年级的男孩和一个低年级的男孩,低年级的会被高年级摁在围墙上用拳头揍。低年级的男孩拼命反抗但总是力所不及。很快他就满脸是血,血流进他的衬衫里。低年级男孩挨揍的时候从来都是一声不吭,从不求饶,从不乞求悲悯。终于,高年级的男孩退开身体,一场打斗就结束了,所有男孩都跟在胜利者的身后回家去。上完了一天的课,又看完一场打斗,我会带着憋了一天的屎赶快回家。当然是一个人。经常等我赶到家,已经拉不出来了。我常为此感到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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