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假第三周，文档依旧空白，手边的酒再次被打翻，这一次还顺利浸湿了打火机。
擦干桌面，捡起打火机，点烟，刺一声，火光微弱，还能用。
第一口吸进肺，枯燥无味，莫名倦怠。想到了杨德昌的这部《恐怖分子》，似乎是极自然的事。
豆瓣上评分高于8.5分的文艺片，一般都比较挑人。它们不考验理解能力，只考验感受力，再确切点说，是考验忍耐力——因为乏味。
这部8.8分的剧情片，我是当成文艺片来看的。
文创作品一旦接近于真实生活，便容易乏味，因为生活本身就乏味到令人绝望。
《恐怖分子》正是如此，它有着穿透生活底色的苍凉，令人窒息。
故事很简单，循规蹈矩的医职人员李立中，不幸娶了个文艺女青年。有一天，女青年的文艺之魂觉醒了，她决定出轨并且坚决地离了婚。于是始终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李医生，在浴室中用偷来的手枪自杀了。
其实这故事，不过是一个个不安分的人凑巧交织在一起，演出了一场必然的悲剧。
李立中：庸碌者就该安分守己，他不配肖想超出能力范围的东西。
枪声响起，他倒地，脸朝下，半个头颅浸泡在浴池冰冷的水里，虚睁着眼。墙面上有他迸射的脑浆和血液，一切简单明了，如同他这一生。
——to 李立中
李立中这一生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即使绝望到饮弹自杀，他也没有选择报复：杀掉失信的领导、杀掉无耻的奸夫、杀掉伤害自己的妻子、杀掉出于恶作剧破坏自己家庭的小婊子，杀掉杀掉统统都杀掉！
他没有。
他温吞而隐忍，呆板而懦弱，这辈子有能力犯下的最大错误，不过是娶了个不该嫁给他的女作家。以他的段位和生活品味，他根本搞不定这个女人。
他永远也想不通：为什么呢？为什么她会这么作？
为什么她大清早就能为写小说这种小事坐在沙发上进行无意义的焦灼？难道她不该趁阳光晴朗清洗下他的西装外套吗？
为什么她会突然间一声不吭地就离家出走？难道写不出小说的作家就可以随随便便离家出走吗？
为什么她的小说都已经获奖却还是不肯回家？离家出走这种事通常不该是暂时的吗？
为什么她那么反复无常却理直气壮地指责他根本不懂她，指责他只懂得那些习以为常，日复一日？难道生活不该是这样的吗？
李立中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两个互不相干的灵魂压根无法相爱。
“我们谁也没想到，她最后会嫁给你。”
“想来我也很惭愧，知道她什么都想要最好的，却没有能力为她提供。”
对于李立中来说，周郁芳是一个女神。为了安顿女神，他不惜出卖好友换取升职的机会。他以为物质的富有可以换来女神的嘉许，可以换得婚姻的繁荣长久。
他错了。
周郁芳写不出小说郁郁寡欢时他很努力地表达了自己的关切，“从来没看你写得那么痛苦，放松点嘛，写小说怎么会变成那么要命的事呢？”
她的前任则会说，“我从你的文字当中读到了你，我相信你是可以的。”
而李立中从来不看周郁芳的小说，也理解不了她的痛苦。他唯一一次看周郁芳的小说，是因为那里面也许涉及到她离开的真相。
这样一比较，李立中和周郁芳之间隔了十个百年孤独都不止。
看完小说，李立中又天真地以为，妻子离开自己是因为陌生女人的恶作剧来电，这也是他能想通的唯一解释。
他又错了。
周郁芳回答他，“小说是小说，生活是生活，你怎么会连小说和生活都分不清呢？”
可他还是不懂，为什么他那么努力，那么顺从，那么纵容，换来的却是她毫不留恋的背弃。
他要的细水长流，跟这个女人要的诗情画意，从一开始就背道而驰。
“我到底又做错了什么？”
他始终没明白，他最大的错，就是奢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这才是置他于死地的恐怖分子。
周郁芳：小说是小说，生活是生活。我把一切当素材，却没想到有人认认真真把它当生活。
每一次回到家里，他都轻车熟路地走进盥洗室，在简陋的水龙头下细致地清洗自己的手，浴室暗红色的灯光像一片沼泽，淹没了他的生活，而他却毫无所知。他庸碌的面目，大约只让她觉得索然无味。
——to 周郁芳
电影里李立中三次洗手，每一次夫妻关系都在改变，却只有他的习惯亘古不变。
李立中依赖生活的惯性，而周郁芳却期待生活的变数。她像个优雅的掘土工人，活着的唯一动力是不断挖掘生活中新鲜的一面，并诉诸文字来呈现。
结婚与离婚，都不过是她小说中的一页。她却没想过，这对于李立中，是实实在在的生活。
她可以来去自如，他却无法轻易抽身。
“生活是生活，小说是小说，你怎么会小说和生活都不分？”
你怎么能分得那么清呢？
周郁芳是个游离于生活之外的人，所有游离于生活之外的人，不分男女，都是灾难。
谁不是恐怖分子。
这电影让人觉得荒凉至极，因为这电影书写的就是庞大群体下的“我们”。
清醒的人容易空虚，混沌的人容易痛苦，但无论哪一类，精神中都潜伏着一个随时会被引爆的恐怖分子。
将“公正廉洁”的锦旗和印着裸女像的日历并排挂在一起的中年男警察；到处打骚扰电话甚至假冒李医生情妇让文艺女神有机会离家出走的叛逆少女；背着摄像机走街串巷用掉好几桶交卷看似穷困潦倒实际身价非凡的富二代小哥；没日没夜沉迷小说因为感情失利吞安眠药自杀未遂的眼镜小妹……
这电影让我惊异于有人能够如此精准地捕捉隐藏于蝇营狗苟的生活表象之下那一只只不安分的触手：困惑、挣扎、游荡、探寻、不安分、不满足……精神躁动难安，生活本就危机四伏。
没有人能够获得安宁。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