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满面皆朋友

  这几天抽空读吉田兼好《徒然草》，觉得很好。这好处之一，是它只是一些散漫的段落，不管是四季物色，还是世间人事，作者能想起什么，就谈点什么，不是那高深莫测的长篇大论，从而读起来轻松自如。这可能也是这部作品长盛不衰的其中一个原因吧。

  周作人说，《徒然草》最大的价值，可以说是在于它的趣味性，卷中虽有理知的议论，但绝不是干燥冷酷的，如道学家的常态，根底里还有一种温润的情绪，随处想用了趣味去观察社会万物，所以即在教训的文字上也富于诗的分子，我们读过去，时时觉得六百年前的老法师的话，犹如昨日朋友的对谈，是很愉快的事。

  而我案头的这本书，正是周作人的译本。吉田兼好温润从容的文字，由周作人译出来，感觉可能更好了。

  下面抄几段原文，写几句感想，来应付今天的日记。

  “住所要舒适自在，虽说浮生如逆旅，也不妨有盎然的意趣。……高人雅士幽居之所，月光流入时，自有一股沁人心脾的气象。”

  他说人生如寄，在认清了这个现实之后，要有盎然的意趣，要想办法活得舒适自如。

  这段话让我想起了一个别的话题。

  昨天，在一个读书群里，有朋友谈到自己藏书的事。他说在书籍面前，我们都是过客，但要做一个极致的过客，追求极佳的体验，将自己与书的美好关系保持到生命最后一刻，所以不能老惦记自己百年之后藏书怎么办，而是去享受这些图书带给自己的乐趣。

  关于藏书怎么办的问题，是好多读书人要面对的一个问题，不仅自己要想，在很多情况下，是别人要问。比如你聚了一房子书，总有不速之客产生两个疑问，一是这么多书都读了吗？二是你百年之后，这些书怎么办？

  一个爱读点书的人，就往往喜欢聚书，时间一长，就会形成规模，有了规模，就容易形成气氛。一个有很多藏书的书房，是最适合读书的地方，它是主人苦心经营起来的、符合自己需要的、最为舒适自如的地方。梁文道曾说，一个人的书就是他的灵魂，一个人的全部藏书，就是他灵魂的全部。当夜幕降临，关上书房门，拧开电灯，取下一本书，就会拥有一个美好的夜晚。这不正是一种“盎然的意趣”吗？

  “与志趣相投的人从容闲谈，不论所谈为饶有兴趣之事，还是琐屑无聊之事，都能以性情相见，真是一大快乐！不过这样的人很难遇到。”

  聚一帮人闲谈是一件很容易实现的事，请一桌饭就可以了。但想要找到志趣相投、性情相近的人，并不那么容易。作者所处的六百年前是这样，现在更是这样。《警世通言》中讲俞伯牙摔琴谢知音的故事，说钟子期死后，伯牙伯不复鼓琴，足见尘世间势利交怀，志同道合的朋友很难找到。在这一章的最后，作者用一首诗来点评总结：“摔碎瑶琴凤尾寒，子期不在对谁弹？春风满面皆朋友，欲觅知音难上难！”

  不仅知音难觅，连真性情都不容易见到，现在，人们很容易把一颗真心包藏起来，连发个朋友圈都胆战心惊，唯恐被别人窥见什么。深沉的人，或者故作深沉的人多了，生活会显得更加孤寂。

  “一文钱虽然微博，但日积月累，可使穷人变得富有，所以商人对每一文钱都备极珍惜；一刹那虽然短暂，但日积月累浪费它，也无疑使生命加速消失。……一日之中，饮食、方便、睡眠、说话、行走诸事，浪费了许多时间，如再用余下不多的时间来做无用之功，讲无用之话，想无用之事，如此消磨时日，日积月累地枉送一生，真是愚蠢之至。……不懂得珍惜片刻之时的人，与死人无异。如何才能珍惜光阴呢？在内不为杂念所扰，在外不为俗事缠身，止于其当止之处，而修其必修之道。”

  大段的时间，要工作，要劳动，要为生活去奔波，但每天总有些细碎的时间，集中起来，就有好多。一个精打细算的人，总会给自己匀出不少时间，来干点喜欢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