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不出再见

《讲不出再见》

    老话说，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那一年，我离开家乡的时候，没向父母请辞，更没有告知她们我究竟去了哪里。怀着一颗不成功便成仁的决绝之心，辗转沈阳、北京、武汉，广州，深圳，惠州，一路颠沛向南，最后在一个叫厚街的花花世界停了下来，至此，在东莞一呆就是20年。其间，进过传销窝点，睡过马路牙子……或如丧家之犬，或如偷生蝼蚁，在一个喧嚣的大时代里，那些关于个人的鸡零狗碎实在不足为外人道也！

      千禧过后，我给家里打了第一个电话，从离家时算起，已经过去了三年。父亲接的电话，我说：爸，我今年回家过年！电话那头，父亲“喂”了一声，紧接着喊了一句：老太婆，你小儿子来电话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之后我听到了母亲喜极而泣的问侯！那年春节我才知道，这三年里，家里发生了很大的变故，二哥不仅家庭不睦，而且去北方做生意亏了不少钱。大哥家里被盗，损失了一笔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血汗钱。母亲辛勤持家，每天为我烧香拜佛，竟抑郁成疾，而父亲则在一次外出进货的途中摔断了大腿，险些丧命！现在，回过头来看，似乎轻舟已过万重山，但是很显然，我的这种大不孝行径，给父母和家庭造成了莫大的伤害，其罪百身莫赎！也是在那年春节，家长里短时，母亲说：那天她做了一个梦，梦见我从一条河里爬了上来，第二天就接到了我的电话。可见母子连心，此言非虚。

      来东莞的第6年，我成了家，婚礼在老家办的，按照老理儿，三证六谋，宴请了双方的乡亲，时年35岁，少不更事，蹉跎了岁月，一不留神，成了晚婚模范。妻是大别山人氏，初见珞珞如石，敦厚质朴，小我10岁，正当其时。千里姻缘一线牵，该来的早晚都会来，一切自有定数，果不其然，按照书上说的、老理儿的要求，10月怀胎之后，老袁家添了新丁。满月之后，这位新丁――史上最小外出务工人员，即随她母亲返回了东莞。也就是在那一年，我腰椎痼疾发作，长达一年多的时间，日不能寝，夜不能寐。有老友取笑我：别人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是睡着说话都腰疼，还充什么硬气好汉！在一年多的弯着腰的艰难岁月里，我经常会想到一个人――白嘉轩，被黑娃打断了脊柱，精神的脊梁却挺立着，骄傲着，象《红色恋人》里的台词一样：如果不能骄傲的活着，我宁愿去死！

      妻儿走后，我终于可以上手术台了，可是术前竟检查出糖尿病来，我这个年龄，这种病来得有点早而且令人难以置信，从小到大，我可是运动健将，真是命运多舛！后来想想也释然，所谓不知常，妄作凶，胡作非为，必遭天遣！我想我应该是受到了天遣！术后，遵医嘱卧床一月，30天后，终于可以下床了，我涅槃重生！多亏了老父老母，连着待侯了俩月子！10月，在离开100多天后，我回到了东莞，胡汉山又回来了!只是这一次，我们不一样！是升级了的CPU。

      俗话说，有儿不愁长，第一声啼哭尤在耳边，犬子已然到了上学的年龄。2012年的整个夏天，我都在四处奔波，希望能找到一所理想的小学，让我们这些受到限制或者说受到歧视的外来务工人员的子女能够受到良好的教育而不至于野蛮生长，然求而不得，有的不择手段，只为升学率，有的纯粹商业化，以盈利为目的，无一例外，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孩子成了流水线上的一件商品！加之初为人父，有着和全天下父母一样的焦虑，担心子女输在起跑线上。后来慢慢才明白，其实人生无处不是起跑线。自晚清以来，国运维艰，战火连绵，若大一个中国，竟放不下一张书桌。现在，书桌倒是随处可放了，可人心已不是从前那颗赤子之心了！世道尚贤，贵难得之货，呈现了太多的诱惑，民心乱了，中国魂没了！所幸我们得遇良师，眼中有光，手拿戒尺。两年多的时间，犬子在恩师指引下，以圣贤为师，与经文为伴，卓有成效的完成了他的启蒙教育。如同儿歌所唱：小嘛小儿朗，背着那书包上学堂，不怕那太阳晒，也不怕那风雨刮，只怕先生把我骂呀，没有学问哦，无脸见爹娘！

      05，06年，似乎是东莞的颠峰岁月，东莞塞车，全球缺货，真不是盖的。与制造业闻名遐迩的还有她的ISO标准化的性产业。形势一片大好，声色犬马，歌舞升平，思蜀否？不思！然而盛世繁华的背后，风险正在悄悄聚集，端倪在02年就已显现出来，不时有工厂倒闭或外迁的消息传来，只是如温水煮青蛙一般，我们混然不觉而已，孰不知外资撤离已成趋势。2008年，高潮来了，米帝自个儿发明的薅羊毛的金融体系，被它自己给撸爆了！然而接下来的几年，却并没有出现象上世纪一样的大萧条，可见西方世界的这些强盗和骗子撸管的水平越来越高了，只是这种风验后置的小把戏总有一天会失控！吊诡的是我们也跟着嗨了一把，象吃了十全大补丸一样，猛的哆嗦了一下，接着又焉了，而且有了路径依赖，每次GDP下滑时就掏出来撸几下，结果除了房地产那根管越撸越高，什么都没改变，实体企业依然举步危艰，外资依然潮水般在撤退。作为加工制造业的前沿，东莞当然首当其冲，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2012年，东莞跟随着国家这艘巨轮开始艰难转向！然而却再也回复不到昔日的荣光，如今再提东莞的名片，大家还是一脸的坏笑，一失足成千古恨，黄色成了这座城市的原罪！但无论如何，个人、这座城市、我们的国家，情况似乎都在好转，新时代开始了！

      没上九天揽月，没下五洋捉鳖，弹指一挥间，20年就过去了。原以为在东莞生了根发了芽，其实，东莞之于我，始终是他乡，我之于东莞，终究是过客，故乡！依然在远方！是时侯说再见了！从7月开始至少未来6年，我们将开始我们的双城生活，这6年的时间或者更长，弥足珍贵，我们将陪伴着年届80的双亲，陪伴她们走完人生的最后一段历程，也陪伴着孩子，在他人生最重要的6年里一起成长！

      再见，东莞！借用一下灰太狼的台词“我还会回来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