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新平
我不知道那根鱼骨去了哪儿!
医生让我张开嘴,不断地诱导我:“啊,啊!”不断地把小镜子塞进我的咽喉,可最终还是无可奈何地摇头:“不好办,不好办!”这个消息传给母亲的时候,她的焦灼立马在眉宇之间显现出来了。“医生说,有的会自然化掉,也有的会刺穿食管,甚至动脉,最后只能切开食管取出来。”她听了这话,眼泪都快出来了。
“你学我。这样,使劲,就咳出来了。”她铆足了劲,脸憋得通红,喉咙里发出爆裂的声音。有这样的经验,实在是因为她不善于吃鱼。每每被卡住的时候,她就在一边不断地发出“咔咔”的声音。咳出的饭食,让人倒胃;卡出的声音,也让人心烦。少年时的我们责备她: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不会吃鱼的人?为什么不去边上慢慢咳?她似乎并不计较,自顾自笑了。她曾经说过,男娃不贴心,不如闺女;也或许她认为责备也是一种关切吧。
好在有好消息来。从我家一路向西有一农户,据说能化人喉咙里的鱼骨。好心的学生家长要带我去,但我总疑心那是骗人的噱头。母亲却在一旁劝说:“去看看,总是好的。”对待成年的儿子,她说话特别谨慎,眼里似乎露出了乞求的目光。
我是受不了这样的眼神的。这样的乞求曾经出现在少年时我离家出走时候,在我考试失利的时候,在我工作遇挫心情沮丧的时候……我只得去西方取鱼骨,似乎是抱着解救自己的宏愿,其实只为了躲开那目光。
取鱼骨的人,装神弄鬼。问我的生辰八字之后,他取了一碗水,放在地上。人伏着,口中念念有词,用一根筷子在地上画圈圈,不时地在碗里蘸一下。忽地又站起来,面朝东方,依旧念念有词,隐约中似乎要请东海龙王做什么事情。我心里暗自讥讽:龙王能够听你的话,那你该有多大的魅力?待到咒语念完,他就令我喝下了那水,说:“好了!”
好了,竟然真好了!在回来的车上,我竟然感受不到那刺骨的痛在。欣喜很快被恐慌替代:是不是那农户对我使了巫术?也或者这水里有什么名堂,放了麻醉的东西也说不定。可是母亲见了,脸上尽显出不由分说的欢愉。她双手合十,嘴里默念:谢谢菩萨,谢谢菩萨!我笑话她:化骨的人,请的是东海龙王,层级要比菩萨低好多,你是拜错了人了!她站在那里,很不好意思地笑了。那样的笑容,跟我多年前笑话她吃鱼被卡时一模一样。
最近,我不知为何总会想起这二十年前的这些往事来。母亲离开我们已经三年了,我似乎也习惯了她离开我的日子。只是在夜深的时候,那些往事就像一根鱼骨头,依然卡在我的喉咙里,隐隐作痛。是因为化鱼骨的故事玄幻神奇,还是我曾讥笑她被鱼骨卡到而心生歉疚;是因为她对我的担心记挂,还是此生她为我做了很多而我从未对她说过谢谢……我怎么都想不清楚。
就是喉管那里,不时就会有一种隐隐的痛,一直传到心底。(《姑苏晚报》怡园副刊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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