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城监狱里的吴法宪 (四）

文／彭春祥

      秦城监狱里的吴法宪                      （四）

那天清晨，我上6－－8的哨（专业术语：意为早上6点至8点钟这段时间上哨），哨位看守对象为吴法宪，这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位大官的真容。

过去，他还在官位上时，农村乡下的我，只是少儿时偶尔在报纸上见过他的静止的平面图像照片，还有少得可怜的看露天电影前的新闻纪录片中，见过立体和动态的他的影像，他穿着军装，上黄下蓝（当时的空军服装），上衣四个兜（那时候的军官服，士兵服为上衣两个兜），戴着帽徽领章，很是威武雄壮，那种形象令儿时的我非常羡慕和仰视。当时压根儿就想不到，我这辈子还能亲眼见到这位“大人物”的真实大活人，一睹他的“庐山真面目”。

哪晓得，当我见到他的真人形象时，他给我的第一印象与我儿时的记忆大相径庭。个头不高的他，虽然还胖，但和“文革”中他的巅峰时期相比，已然判若两人，显得瘦屑多了。

或许是早晨刚从睡梦中醒来不久，又或许是白炽顶灯的照射，还有可能因长期关押阳光照射不足的缘故，他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缺乏血色。头发已经全白，甚至连有些眉毛也白了。

两只眼睛上面，分别长着的几根白色长寿眉向两边斜插着，脸上的皮有些松弛下坠，更是给人增添了他的憔悴和苍老感。眼皮略有些浮肿，下眼皮松弛下垂，全然没有了过去当权时的光彩。他的下嘴唇向下外翻，似乎给人一种“老年痴呆”的错觉感。

别说，尽管他个头不高，但身板还挺硬朗，笔直通条，没有一般这个年龄老人惯有的佝偻和弯腰驼背，走路步伐也还稳健，给人一种不失干练的感觉。从他的这幅身型里，我们依然可以看出当年的他，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的彪悍和勇猛的影子。

我见到他时，他正在绕着他那张低矮的床铺走圈，一边走，一边甩着双手，这是他在狱中锻炼时的惯用动作。他在狱中的生活习惯很好，作息时间也很规律。每天晚上睡得早，约9点钟左右就上床休息。早上起得也早，每天4点左右就起床了，中午睡会午觉。早上起床后，他不急着洗漱，而是“吐故纳新”后，就开始在室内绕床甩手行走，一走就是几个小时。

由于他身体较胖，走起来楼板有一种“咚咚”的沉重感。楼下的人就有感觉。

有一次，我上他楼下的哨位时，住他楼下的人犯（原“文革”时期空军政治部干部部部长某某某，也就是负责为林彪之子林立果在全国挑选妃子的那位）敲打监舍木门，我打开监舍门，人犯笑嘻嘻地用悄悄话轻轻地问我：“楼上那个人是不是很胖？他天天起得又早，走路运动沉沉的，震得楼板“咚咚”响，我在下面就能明显感觉得到，影响我休息”。

我板着脸严肃地反问道：“你打听这干什么？”，并正色警告：“你好好反省自己的问题，不要瞎打探”。说完，麻利地将监舍门关住。

我能怎么说呢？我能肯定地回答他楼上那个人是很胖吗？若真这样，他准能猜出那个很胖的人一定就是他曾经的“老上级、老首长”吴法宪。如果他从我的肯定回答中知道是吴法宪，那还不知道以后会出些什么“幺蛾子”呢，更有可能因此给我带来麻烦，或许早就因“泄密”处分我了。

吴法宪每天早上在监舍绕床甩手行走锻炼，一直活动到七点多钟，然后洗漱，吃饭。说到这里，不少朋友可能非常关心他的狱中生活状况。

其实，他的狱中生活，比当时看守的我们要好得多。我们初到秦城监狱的很长一段时间，住的也是监区，睡的也是和吴法宪他们人犯一样的又低又矮又窄的小木床。生活上每周除周二周四中午吃一顿精粮稻谷白大米饭外，其余的时间全是杂粮“棒子面糊糊”和窝窝头，周日还只吃两顿。

因此，每周我们就只有周二和周四中午能吃两顿饱饭。就这生活待遇，据说还是因为我们当时武警干部大队南方人多，经请示特批我们享受的当时“部长级待遇”才是这样，要不然还差。

后来慢慢有所改善，吃大米饭和白面馒头的机会多了，吃窝头少了，但“棒子面糊糊”却差不多顿顿不离。

作为南方人的我，过去在老家和南方部队时，几乎一日三顿吃大米饭，即使早餐吃点白面馒头，也还有大米稀饭补充。

起初对这种杂粮为主的生活极不适应，但又没办法，还不能吭声，怕人家说你娇贵，“修了”，影响自己政治前途，只得坚持，后来慢慢就适应了。以致现在隔断时间不吃“棒子面糊糊”还想得慌呢。

吴法宪的狱中生活，不仅比我们看守好，比监狱的其他普通人犯也好。其他普通人犯是大灶，由炊事人员做好后，餐车推送到监区二道门外（厨房人员是不准进监区的），再由本监区的监管员接车，推到监狱送到各监舍分打给每个人犯。他们的伙食虽然比当时的我们好，但也比较普通，没有吴法宪他们专灶好。

吴法宪以及204监区还有陈伯达、黄永胜、李作鹏、邱会作等几人是专灶，由专门人员做好后装入贴有人犯代号（如吴法宪代号为7602）的专用多层饭盒，送到监区门外，再由204监区负责人、我们当时都叫他老何，他也被许多小报称之为秦城监狱监管处长的何殿奎接手，由他亲手分送给黄吴李邱陈等人。

吴法宪的早餐大多都是白米稀饭咸菜，那时没见他吃过“棒子面糊糊”，干的主要是白面馒头，有时是油条，包子，花卷等，只有偶尔给他换换口味，来点杂粮窝头。中餐和晚餐的主食主要是大白米饭，副食一般都是一荤一素两个菜，还有汤，偶尔还有水饺。一个周菜谱基本不重样。饭后有一个或苹果或梨或香蕉或桃等不同的餐后水果。

遇到节日还会有加菜和打牙祭。要说在当时，全国经济社会还不发达，一般老百姓生活水平也不高，吴法宪作为监狱里的人犯，日常生活达到那样，已是非同一般了。

在上午和下午的整块时间里，吴法宪的主要“工作”就是看书阅报，有时写交代材料。有时候看书报眼睛累了，他就放下书报，在“斗室”内漫步，一边慢慢行走，一边看似若有所思，或许他是在回忆自己过去某些值得骄傲且难以忘怀的往事，又或许他是在进行某些反思……

吴法宪在监狱里没什么事做，除了写交代材料需要动点脑筋外，也没什么需要动脑筋的了，或许，他也是在用这种方式锻炼他那越来越衰老、越来越不敏捷的大脑。有时候，看到他走着走着又突然停下来，将头略微向右上扬起，呈现出一种专注的思考神态，那，或许是他沉浸在自己曾经叱咤风云的激情岁月里……。

2018年7月25日于湖北襄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