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朋友不多,也很少刻意去结交什么人。同届隔壁宿舍的宋朝晖不知通过什么途径找到他的联系方式,这两年有事没事过来找他,聊聊项目,交换下信息,中间免不了闲扯几句。老宋是学软件工程的,最后干了销售,好像那个公司都干不长,一张口就是几千万的大项目,认识那个司长局长的。宋朝辉跟他一批进入山鹰社,也被选拔做了干事,当然,还有设计院的赵毓琪。宋朝辉好耍小聪明,急于表现自己,热衷攀附有地位的人,与他的性格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有时候纳闷,这家伙到处吃吃喝喝的,也不见长胖,仍旧是那副干巴巴的单薄身材,个子挺高,腰杆总挺不直,稍微有点水蛇腰,一对三角眼快速的眨巴着,薄嘴唇,语速很快。
我操,老于,你这个技术大牛就在这个小池塘卧着,去大厂呀,或者干脆自己干,怎么着赚得比这么多呀。七八十人的小公司,一年赚的钱全给你才多少呀!唉,我认识一大老板准备做大数据领,缺一个牛逼的技术,哪天蹿个局带你认识认识,怎么样?至少头几个亿,哪怕给你百分之五的干股呢,算算?
他等他说完了,笑了笑,淡淡道:我在这里挺好,老板倚重,业务也熟悉,也不用怎么加班。
这山望着那山高,到了那山才发现是荒山秃岭,不长草木。
宋朝晖撇撇嘴,老于,我说你这个家伙真是胸无大志,小富即安,典型的小农意识。当年你要是主动一点,八成把赵毓琪追到手!展望一下,抱得美人归,多少男人的梦想。
他听得脸色微微一变,深深吸了口气,摇摇头道:我很清楚自己的条件。很多事情跟想是两回事。
宋朝辉咧嘴一笑:两届会长,各部部长,加上下面干活的干事,十二个男生或先后或同事追过赵毓琪,没有一个能打动芳心的。只有你一个看不出有任何表示的,她反倒挺留意你的,哎,你记得山鹰社成立三十年,组织去野三坡露营,在河里撑竹筏子,赵毓琪单单把你推到水里。你不知道当时筏上的男人很不得跳下去把你一直按在水里。大家都纳闷,赵毓琪为何单单对你这个怪人感兴趣?与她交往的点点滴滴都是他最珍视的记忆,当然不可能像他们那样带着炫耀的味道向被人展示,那样是亵渎的,丑陋的。他那会入学不久,还带着乡下浓重的土气,到哪儿都显得十分的笨拙,一幅呆头呆脑的模样,说话做事总有一丝胆怯和自卑。每天中午拿着翻盘去食堂打饭,食堂大门两侧各个协会在招募新会员,摆着台子,三四个老会员向来往新生散发传单,后面的海报栏贴着他们各个协会的介绍和海报。他在人流中抬眼扫了扫,心忖其他室友都兴奋地谈论他们加入了这个那个社团,自己也该加入几个,锻炼锻炼,于是,他就跟其他人后面挤到台前添了几张报名表,过后,他几乎忘掉了,他在图书馆发现了新大陆,有他那些从前他梦寐以求的图书,让他从一种躁动局促的状态中安静下来,逐步的找回自信和充实。
十月的黄昏很迷人,白日的燥热退去,夕阳从高大的杨树、槐树的枝叶间洒在路面,像斑驳的金光,蝉鸣间歇的时间似乎更长一些。他夹着书本准备下楼上去教室自习。就听楼管大爷喊:324于险峰,下面有人找。他心里纳闷,谁会来找自己呢?下楼一看,传达室边上并无一人,他探头往里张望,穿着跨栏背心的大爷蹲在地上用一个瓷脸盘洗脸。他满脸狐疑左右张望,台阶下站着一个女生,白色的连衣裙,秀发披肩,一对明亮的眼眸正盯着他看。他目光碰上,脸色腾地一红,慌忙将目光移向别处。
你是于险峰吧,我找你!她倒是落落大方,声音清脆爽利。
他有些发懵,被她看得有些窘迫,不觉挠了挠头皮,点点头,走到下面,他留意到进进出出的男生都投来好奇的目光,这令他感觉很不自在。
我叫赵毓琪,山鹰社干事,你被选上干事了,以后我们一起负责社团的海报、通知。她开门见山,浅浅地笑着,嘴巴弯着一道向上的弧线,抵消了高挺的鼻梁带来的压迫感。
他仍旧有些不知所措,想了几秒,结结巴巴地应道,那,那,好吧!
你的字真漂亮,专门练过?她问。
他瞥了她一眼,看了看脏兮兮的半旧旅游鞋的鞋尖,点点头,练过几年,他赶紧自己的声音都变形了,不真实,仿佛不是从自己的嘴里出来的。
她觉察到他的窘迫,笑道:那先这样吧,有事我来找你!再见吧。她冲他摆摆手,转身款款离去。
再见!他声音低到不能再低,连自己都几乎听不懂。看她走远了,他松了口气,心里突然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第二次见面他感觉自在一些,交谈中才知道她也是大一新生,比自己报名参加山鹰社早两天。
你没看出来?以为我是大二或大三的学姐。她笑得前仰后合,花枝乱颤,那你以后叫我学姐吧!
他憨憨地笑笑,心想自己肯定比她大,自小风吹日晒,让他皮肤显得粗糙黝黑,面相比实际年龄显得更老。
现在还写字?宋朝辉坐在他对面,懒洋洋地靠在椅子背上,敲着二两腿,仿佛他才是房间的主人。
他的思绪从记忆中撤回来,漫应道:基本不写了。笔墨纸张就在他桌子下的抽屉放着,每日工作的间隙,他会关上门,临一个小时的帖,不过就像一个秘密一样,他很少在人前展露,这间办公室的半段时刻像他自己的私人城堡,他可以放松地做一些跟工作无关的事情,读读喜欢的书,写写字,或者写一些文字。这些与赚钱无关,与他人无关,不过,他感到内心得到了滋润和碰面,让他在躁动的环境中找到了几许平静和慰藉,然他始终保持着耐心和平静。
黄骏上周攒了个局,请了一些老山鹰,让老吴叫我,我当时在上海呢?听说光茅台就干了四瓶。宋朝晖语调提高,黄骏手里握着几千个亿的基金,找他的人多如牛毛。他当会长的时候在咱还是个小兵,对咱们没啥印象。要不咱也攒个公司,装到产品进去,随便让他投点够咱们吃,是不是,你干技术的弄点产品还不容易。他的语气变得酸不溜丢的。
宋朝晖经常在他面前提到黄骏,爬到司局级,在一个国有金融股公司当一把手。他这位会长、校友没甚印象,社团的活动他很少参加,也不甚热心。有活都是赵毓琪找他,她几乎成了他跟山鹰社的唯一纽带。
见他嘿然不应,
宋朝辉用开导的语气说道:老于,现在是什么年代,你还是自顾自的埋头苦干,醉心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同志哥,抬头望上看一样,那些资源不会自己来找你!我要是有你这技术水平,早发达起来了。
宋朝辉头一次找他说手里一个项目要合作,他请公司老板老秦出面来谈。事后,老秦跟他说:老于,你这个校友满嘴跑火车,看上去不是很靠谱,你要小心啦,向你借钱或者让你投资什么的可别答应,最好懒得理他。这年头算计你的尽是熟人,尤其是好多年不联系,突然找上门来的。老秦做业务出身,见多识广,阅人无数,是个老江湖。
隔了一段,老秦在他办公室又看到宋朝晖,少不得又提醒他几句。他点点头,无奈道:我在学校就清楚他大致是什么人,我琢磨这些年他在外面没啥吃瘪碰壁,他跑我这儿来,大概也清楚我又不能给他带来什么实际的好处,无非来我这里没有拘束和压力,可以随便讲一些话,是个派遣和释放的途径。
老秦听了一挑大拇指,由衷地叹道:老于真仁义,交到你这样的朋友是福分。
他听了,不说话,拿出手机来,点开微信,找出两个行业大佬的微信好给他看,你提到大人物我在某个场面上也认识,不过,我从来不主动找他,因为我很清楚了,不会有任何作用,凭什么你就想从人家那里拿到你想要的?!
宋朝辉瞪着小眼珠,一时呆住了,半天说不出话来,他以为自己一直在帮他开窍呢!
此后,宋朝晖很久没有再登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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