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看小说,睡得较迟,一觉醒来,居然了无睡意,探头看窗外,依旧黑黪黪。
我一贯睡眠好,头一落枕睁眼即为天亮,半夜醒来这种情况很少,醒来之后再也睡不着,更少。
扒手机,今天冬至。心中一凛,想母亲了,想起她的过往种种。
母亲活到90岁,她这一生操了多少心,难以计数,如果搁在我身上,我可能早趴了。
母亲生了我们六个孩子,老四夭折于童年,是活活饿死还是病死,没有人说得清楚。
全须全尾长大的我们五个,都平凡之至,都渺小如蝼蚁,没有一个当官,没有一个发财,没有一个习得满腹学问。
也没有一个不叫母亲操心。
老大是头生男,自然得父母溺爱,初中读完,田里没有一个脚印,又干不了其它,因为父母不舍得让他吃风里雨里栽种庄稼的苦。
上世纪六十年代的偏僻农村 ,初中毕业不算低学历,大哥晃荡了几年,被任命为生产队长。我始终揣测,大哥能当“关”,不仅仅因为他的能说会道,这其中肯定有母亲找人说情,因为我们那旮旯,被几大家族把持,而我家是外来独姓,下面我会详细说明。
后来老大、老二能相继娶了大姓女子 ,这必然与我父母勤劳善良一言九鼎的人品分不开。
但事情不会一帆风顺,起初两个嫂子娘家都瞧不起我家,当中多有波折,母亲为了儿子,没少一趟一趟上门拿热脸贴冷屁股,操心与委屈自然不在话下。
老大结婚后,生下两个男孩相继夭折,母亲伤心难过的程度不比老大两口子少多少,还要到处跪求老天保佑。
老大三十多岁那年,因为上当受骗跌下债坑,撂下两个孩子与老婆 ,自己吓得一躲了之,母亲帮助他还债擦屁股 ,还得照顾他的家庭,直至他勇敢地回来面对。
老大家两个男孩读书不多,又因为家寒,个人亲事久拖不决,母亲看在眼里急在心头,操心着帮他们娶亲生子,好在得偿所愿。
母亲直到生命的最后,依旧放心不下年近七十的大儿子。
老二从小体弱,上学天数屈指可数。不肯读书,也不愿意学手艺,偏偏干农活也不出众,这样的孩子哪家父母少得了操心?
结婚之后,依旧吊儿郎当,“怎么养了这么个没出息的东西”,“好吃懒做”,“贪九恋十”,“不是我跟着,你屎也吃不到嘴”,经常开女人玩笑“被人骂妈妈x用船装”……母亲经常咬牙切齿地骂他,骂过之后,还得操心他一家四口的吃喝拉撒。
接下来,老二砌房子、买房子,都是母亲拿着鞭子抽他们两口子一步一步走 ,她以为老二不求上进,要不是她撑腰,老二两口子被左邻右舍得欺负死。为屋基地跟邻居发生矛盾,是母亲挡在前头,寸土不让。老二两个姑娘嫁人,也是母亲前前后后操心 ,好像离了她,老二什么事情都做不好。事实上,母亲去世后,老二两口子把日子过得定定当当。
老三因为打小没人照顾,直到五六岁才会走路,长大后也是手无缚鸡之力,读书成绩不出众,偏偏不考上大学不罢休,连续复读两年依旧名落孙山。母亲生怕三儿子得疯病,于是哀求亲戚帮忙,对方终于提供中专学校招生消息,因为那个年代没有网络,三哥终于一考即中。
老三毕业后有了固定工作,母亲打心眼里高兴,可是他个人亲事迟迟不解决 ,母亲又求人牵线搭桥。
后来三嫂生产,老三不在身边,母亲去县城三嫂娘家服侍,寄人篱下 ,那种滋味实在不好受,母亲瘦了好几斤。
时光飞逝,日月如梭,老三的儿子眼看到了三十岁,还是单身一人,母亲是月月叨咕日日叨咕,就是不能如愿。
老四早年夭折,不谈,下面说说老五,也就是我姐姐。
她这个人,真是一言难尽。
小学毕业,死也不肯进书房,母亲劝她哄她骂她打她,一概无济于事。
不读书吧,干农活怕吃苦,学手艺缺少耐性,家务事又不肯干,游手好闲还讲究吃穿。这样的孩子,无论在哪家,父母不得急得往天上跳?
母亲干完农活回来,家里锅不动瓢不响,姐姐不烧饭不说,编织的柴帘大窟窿小眼睛不说,还少尺寸,这样的柴帘子,怎么卖得出去?鬼都不要。
母亲多少回火急火燎地骂姐姐是害人精,姐姐要么跟母亲对骂,要么躺在床上一声不吭,任由母亲气得七窍生烟。
姐姐命不错,嫁了个好姐夫 ,无限度地包容她。姐姐生大孩二孩,母亲都去外省出租屋照顾她,又把她的二孩带回乡下,偏偏这二孩三天两头生病。
母亲既要养猪鸡鸭,又要割麦栽秧,还得照顾二孩,整天忙得像陀螺不说,还得担惊受怕,要是二孩有个意外,哪个承担得起?
最后再说回我。
我起初没有让母亲操多少心,考上县高中父母为我高兴。
高考进了普通学校,与我心仪的985失之交臂,我自己黯然神伤,母亲却喜上眉梢,毕竟户口从农村到城市 ,从此捧上单位饭碗。
“要不是你自己读书,我就是天天膝盖当路走去求人,也没法把你弄进纱厂做工人。”当时的纱厂傲娇得不行,都得城市子女才进得了,对于农村孩子望尘不及,所以,母亲为我骄傲。
后来母亲进城为我带孩子,我连续两次工作调动,母亲背地里没少为我长吁短叹辗转反侧,一句话,母亲同样为我操心。
说完我们五个孩子,再说说家外。
我父母出生于上世纪二十年代,两个人都不识字,标标准准出水两腿泥,既没有什么技能,又没有其它本事,“就靠十个指头死苦死做”养活我们兄妹五人。
所以说,我父母就是最最普通的农民,渺小得就像荒地里那些被人无视与践踏的野草。
起初我家住在小街,从东到西,有学校、医院、供销社、粮站等工作人员家庭,有炸馓子卖油饼的有钱家庭,相比之下,我家没有丝毫背景,黯然失色。
后来,我家搬到北墩子,周围也有有钱有势做人家,我家同样没有没有任何“脚力”(权势)好依靠。
而且,我们那个村庄“孙”姓为主,分为一门、二门、三门,我家是外来独姓,属于“极少数”,边缘人家。
因为父母纯粹农民,家里又没得一个有出息的人,又因为少姓,由此可见,我家在那个村庄,不被人待见,几乎没有任何话语权,也没有什么存在感,似乎成为必然。
就这样,我两个嫂子都姓孙,都来自大门大户,这跟我父母的人品脱不了关系。
除了能苦能做,我母亲的性格非常耿直,绝对不做怂包软蛋,小街的邻居尽管有权有势,但你们哪个要是无辜欺负到我头上,我扒了你家祖坟。
记得我九岁那年,屋后孙老太仪仗五个儿子五个媳妇人人能干,强势惯了,居然为了一点小事跑到我家门口胡乱骂人,我母亲忍无可忍,也跑到她家门口敲着钢筋锅子,与孙老太对骂两天一夜,谁拉都不走,直到孙老太主动休战。
母亲口才好,辩理不让人,叫骂不怕人。为了我一家太太平平过日子,没少老鹰护雏,替我们把风雨挡在门外。
但我母亲从来不会胡搅蛮缠,更不会欺负不如她的人,所以,后来邻居有了纠纷请母亲出面调解,男婚女嫁有矛盾请母亲上门讲情,就是觉得母亲做事耿直,“说话像一刀砍在板凳腿上”,那么直接那么有力。
我们兄妹五人,干农活不出色,做家务不滑溜,读书不冒尖(我读书还可以),还有一个瞎眼奶奶和鳏寡四爹爹需要照顾,父母够操心的吧!
母亲干完田里的活,回到家还要洗衣买菜,还要忙里抽空搓麻绳编蒲包之类,“一年到头没得一口现成的吃,就是饿死了,还等着我烧火做饭” ,偏偏母亲还是个急脾气,做事不落人后,所以,母亲一年到头,经常骂骂咧咧没有好脸色,我见过她各种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焦急与愤怒。
我小时候,会走路就会搓麻绳编柴帘,后来放学回家帮助母亲推磨做豆腐,就是不忍心见她急躁,就是害怕她破口大骂。
母亲无数次打骂姐姐,无数次恨不得拉着她投河,姐姐成家之后,母亲又随时听候姐姐指派给她带大两个孩子。母亲任何时候生病,都不让人告诉姐姐,因为“大丫没钱,大丫要做生意”。姐姐要是过年过节回乡下,父母不但不收她一分钱 ,还悄悄塞钱给她。
我也挨过母亲的打骂,但没有姐姐的多。我长大之后,记得的除了母亲的火爆脾气 ,还有就是她为我们兄妹操碎了心,母亲的打骂不过是裹着糖片的苦药。
母亲为我们操碎了心,同时,她又把勤劳善良与坚韧不拔馈赠给了我们。
母亲身上有很多缺点,也有旧时代的陋习,但正是母亲让我相信,此生此世,不会再有人像她那样疼爱我那样纵容我。
正是母亲无穷无尽的疼爱,我才会身处卑微但依旧活得自信乐观。
正是母亲昊天无极的爱,我才永远不放弃善良的底色。
正是母亲永不凋谢的爱,使得我尽管渺小 但做人做事有胆量,敢与权贵比肩而立。
从那样一个身处泥淖的家庭走来,我能活得阳光又明媚,普通又洒脱,瘦小又充满活力,不能不说得益于父母的血脉流转,以及他们的言传身教。
我们兄妹五人,个个平凡如草芥,同时,个个生性外向乐观,走到哪儿都是谈笑风生,没有一个内向闷葫芦,尤其农村的两个哥哥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母亲生前为我们操了多少心,没有人知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她所操碎的心 ,不是没有回报,因为我们几个,在艰难跋涉生活的同时,努力保持身心的健康与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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