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生是我在菜场遇到的男孩,短短的刺头,单眼皮,塌鼻子,薄嘴唇,乍一眼看过去,根本注意不到他,更不用说当他裹着脏兮兮的外套蹲在鸡笼旁边的时候了。
我踮着脚尖行走在水泥地上的污秽上,试图避免污水溅到我的鞋子和裤脚上。
周围很嘈杂,这个点正好是买菜的高峰期,挤挤攘攘,鼻腔里缠绕着鱼肉腥味,耳边是鸡鸭断断续续的叫唤,还有讨价还价的市井之声。
就是在这个时候,一只鸡突然从旁边的案台上扑闪着跳过来,棕色的羽毛湿湿的,染着黑水,脚爪也是乌黑一片,我下意识地往旁边躲,却还是没躲过印在我外套上的那个黑色的爪印。
没有人上前,有个胖女人的惊呼转瞬即逝,我皱着眉看着衣服上的斑点,刚要发火,就看见了福生。
脆生生的表情,脸颊和耳根都已经通红,他一开口,带着很重的乡音,他说,大姐,对不起!
我飞快地扫了他一眼,没好气问他,老板呢?这鸡怎么好端端跑出来?
福生憋了半天,我看他的拳头猛地握紧。
俺妈病了,叫我来看摊子,鸡脚上的绳子被它挣了,大姐,你买鸡,我给你便宜!
我皱了皱眉,又多看了他两眼,倒没那么生气了。
算了,你妈就留你在这儿看着,心还真大。
说完我就走了,准备去前面买两条鲢子回去,但福生却叫住了我,他说,大姐,俺叫福生,您以后来买鸡,我记着给您便宜。
我愣了愣,最终什么都没说,走了。
后来我又去菜场,特意路过福生那里,见他伏在案板上一边吸着鼻涕一边做数学题。
福生,你妈还没好?
我走过去挑拣着鸡爪,状似无意地问,他却愣住了一般,半天不言语,我抬头看他,他猛地吸了一口鼻涕,摇摇头。
你不上学今天?
俺妈不让俺上了。
为什么?
贵,没钱了。
我的心抽了一下,再抬头细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孩子,红彤彤的鼻头,邋遢的小脸,薄薄的嘴唇中间裂了一道大口子,握着铅笔的手也糙得不像话。
你爸呢?
俺爸在工地里。
他不赚钱给你上学?
大姐,您买鸡,买鸡我就告诉您。
福生红着脸朝我笑,说完后似乎意识到什么不妥,又低了头,不说话了。
我笑出声,盯着他看了会儿,称了点鸡爪和鸡翅,付了钱才开口,你这小孩倒精得很。
福生小心翼翼地把钱塞进那个黑黢黢的文具盒里,找了我钱,然后把手在衣服上狠狠地蹭了两下。
俺爸被人打了,他跟我们村上一伙人跟着一个包工头出来干,半年,不发工资,俺爸去要钱,被人打了一顿,回乡的时候又栽到田沟里,脑子不好用了,不认俺和俺妈,是个傻子。
我愣愣地站在那里,喉咙哑哑的,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大姐,您以后多吃鸡,补得很,等俺妈身体好了,我叫她给您杀个好鸡。
福生说完就坐回那个泡沫箱子上去了,用袖子抹了一把鼻涕,又抹了一把脸。
我拎着袋子往外走,脚沉得很。
后来我再去菜场,刻意避开了去福生家的摊子,或许是因为害怕见到那个孤零零的孩子,又或许是我本身的懦弱胆小,我不敢再去想福生,那个满是乡音的男孩,一字一句都能诛我的心。
福生,是个好名字,却没有好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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