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重逢
在万仙宗宗主喝下那碗药的同时,两个身影站在万仙宗的一个角落里窃窃私语。
“夏真,你居然真的听你师父的话,去迎那两个臭丫头了?我可真瞧不起你。”
“迎一下她们又怎么样?左右她们活不过几日了,再说了,师父的话,你敢不听?”
“有何不敢?他是你师父,又不是我师父。”
“得了吧厉伽罗,他虽然不是你师父,你听他的话,却比我多。”
“哼!胡说八道!”
“别嘴硬啊厉姐姐,就你对师父那点小心思,万仙宗上下还有谁不知道的?”
厉伽罗脸色阴沉,夏真知趣地闭上了嘴。
直到夏真离去很久,厉伽罗仍然一个人站在角落里,任晚风吹得心底凉透。
“是啊,我对你那么用心,”她喃喃道,“所以,我必不会让你的身边,出现另一个人。”
她仰头看向漆黑的夜空,露出无声的微笑。
疼,浑身都疼,这是赵明霜醒来的第一个感觉。
她忍不住呻吟出声,睁开双眼,又闭上,再睁开,四周仍是一片漆黑。
空气中有潮湿的味道,身下铺的东西有点扎,她摸了摸,似乎是稻草。
她挣扎着想要起身,手臂一动,便觉得手腕扎心地疼。
这里伸手不见五指,她只好摸索了一下,右手的手腕上,厚厚地缠了一层纱布。
她轻轻地按了一下,疼痛仍十分明显,凑到鼻端,可以闻到一股血腥气。
她心里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赵明霜在黑暗中痛苦的时候,季云舒仍在沉睡。
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一条江隔开了男孩女孩,男孩坐在江心的一个小岛上,低着头在刻着什么。
女孩拿到了男孩刻的东西,似乎是个长长的木块,很是开心。
她像一个路人,远远地看着,觉得这场景莫名熟悉。
只是男孩女孩的脸都笼罩在迷雾中,她看不清。
她用力地想了想,头脑中一阵眩晕,接着十分疼痛,硬生生地疼醒了过来。
眼前一片黑暗,季云舒躺着不动,过了许久,脑中的疼痛渐止。
她慢慢坐起来,发现兵器已被收了去,手指四处摸索,触手冰冷,是个铁制的牢笼,栅栏间隔不足一拳宽,眼下四肢酸软无力,碧水剑又不在身边,一点办法也无。
不多时,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并有火把的光亮,季云舒心念电转,立马翻身躺下。
“将这里面的人看好了,不能出一点差错,”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顿了一顿,又说,“尤其是刚来那个。”
一个男子的声音恭谨答道:“是,厉尊者。”
厉伽罗的脚步向这边走来,季云舒凝神屏气,一动不动。
她感觉厉伽罗在牢房前停了一停,冷笑道:“暂且便宜你,等过几日,成了宗主的药人,才叫你知道我万仙宗的厉害。”
季云舒听着她的脚步声远去,弟子在外锁了好几道门,拿走了火把,房中重又恢复黑暗。
她摸到墙壁,慢慢地坐了起来,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想了一遍,发现有什么事情不对。
如果陆星河想将她抓来,在万仙法会那日便可动手,却为何等到如今?
明霜呢?明霜也不知在何处,说到底,是她们二人太过大意,威震天南的万仙宗,岂是两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能撼得动的?
陆星河……季云舒低下头沉吟,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陆星河跟在莫清露身后,到了她所居的三分堂中。
莫清露放下药箱,吩咐小童送上茶水,对陆星河道:“这几日里,你觉得如何?”
陆星河沉吟道:“似乎并无不妥,”又苦笑道,“便是有什么不妥,又哪里是我能知道的?”
莫清露端起茶盏来,慢慢地喝了一口,皱眉道:“这却难办了……你这种一人双面的情形,万仙宗创立数百年来,只怕也无一例……”
陆星河一脸苦笑,看着莫清露眉头越拧越紧,口中念念有词。
他索性靠在椅背上,看着漆黑的殿顶,又想起了十五年前。
十五年前,师父将他养做蛊人,本是为了练绝杀蛊,给自己做一门利器。
他在那江心小岛上熬了两年,便被师父拎回万仙宗,扔在了万蛊池中。
后来他才知道,他的几个师兄,都没熬住万蛊噬身,死在了万蛊池里。
师父暴跳如雷,才想起还有个小弟子飘在江上,便拿他死马当活马医。
他在万蛊池里漂了三天,饿的奄奄一息,忍住了千百种蛊虫的钻心蚀骨,师父再见到他时,竟然大喜。
师父给他用了无数种秘药,来维持他的性命,只为他能活的久一点。
他吞下无数种剧毒的苦药,咬着牙看着蛊虫钻进自己手心,脑海中浮现那个穿粉色衣衫的身影,心中只想着,我不能死。
绝杀蛊练成的当天,一个白发少女误打误撞地将他从万蛊池中放出,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杀了自己的师父。
人都说他少年得志,二十岁就做了万仙宗一人之下的左护法,却没有人知道,他每日都被身体里的蛊虫折磨得发狂。
当时莫清露的师父还在世,断言他活不到二十五岁。
而一个躯壳里住了两个人的事,也便是从那时开始的。
夜里他是温和的白衣公子,白日里却性情大变,多少个夜里醒来,他看着脚边婢女的尸体,完全记不得自己白日里做了什么。
那个续命蛊的神秘单子,便是他白日里接的。
他本来并不情愿,这毕竟是禁术,可转念一想,自己已经是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又有何惧?
更没想到,会因此看到十五年前的她。
想起万仙法会那夜初见,她亭亭玉立,极有风姿。
等等,有什么不对……
她不认得他,这并不奇怪,毕竟十几年过去,两人已面目全非,若不是见到那柄小木剑,她也险些伤在他的手下。
他想起那夜从山上下来时,自己说的话,他怎会知道,季云舒那时已去往万仙法会?
难道白日里那个“他”,已见过季云舒,给她种下了追踪蛊不成?
只是追踪蛊吗?谁知白日那个“他”,还有没有下什么毒手……
他猛地站起来,急急地询问莫清露,后者停下在桌上勾画的手指,镇定道:
“不错,我方才摸了一下她的脉搏,的确是你种的追踪蛊。你不用怕,”她摆摆手道,“你在她身上种下的,只有这一种蛊。”
“但是,”陆星河刚松一口气,看到她脸色凝重,又将心提了起来,莫清露疑惑道:
“她体内另有几种蛊毒,一种阻绝了她十岁之前的回忆,一种我一时认不出来,还有一种,”
她深深地看了陆星河一眼,“跟你当年服下的蛊种颇为相似,那是做蛊人的蛊!”
陆星河悚然站起,十二女弟子……蛊种……续命蛊……病弱的宗主……
他不敢再想,快步走了出去。
季云舒在黑暗中坐了很久,突然墙角微微有了一点声响,似乎是一个人的呓语。
她略吃了一惊,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别人,内息略一运转,膻中仍是空空如也,提不起半点内劲,只得壮着胆子问:“谁在那儿?”
没有人回答她,须臾一个女子的声音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语句十分零碎,听起来似乎是江南的《紫竹调》。
季云舒心头一震,这首曲子,是同门的九师姐最爱哼的。
九师姐同她一样,是自小被师父收养的,只知道生辰,不知家乡何处,不知何,平日里却最爱这《紫竹调》,季云舒笑她,定是个江南女子。
她侧着耳朵仔细分辨,那女子的声音虽然含糊不清,却越听越像九师姐的声音。
“九师姐”,她试探着问道,“是你吗?”
那女子的声音停了一下,嘴里胡乱说着:“书,书……”
“是,我是云舒,九师姐,我是云舒啊!”
季云舒慢慢地伸手去触碰墙角的那个人,两手却仍戒备着,随时可扣住她脉门。
那女子却毫无防备,伸手拉住了她。
季云舒一碰到她,右手反手扣住她脉门,左手便去摸她手背,摸到了长长一条疤痕,再也忍耐不住,抱住她叫道:“九师姐!”
那条疤痕,是她与师姐比剑时,不小心划伤的,为此她懊恼了好久,师姐倒反过来安慰她。
季云舒不顾师姐身上的异味,伏在她肩头,流下泪来。
九师姐却仍傻呵呵地笑着,双手乱舞,口中说着胡话:
“下雪了……我练剑,练得好,一剑就穿起几朵雪花……师父拍手夸我,我得意极啦……”
“哼!三师姐和十一妹偏说,是她们练得好,师父夸了她们,还说她们也穿了白衣……”
“呸呸呸!真不知羞,明明就是我,我在雪地里舞剑,脸都冻红了啊……”
季云舒愕然抬头,黑暗中她虽然看不见,却感觉自己正在发抖。
不对,有什么事情不对……
她也记得这件事,而练剑的,是她自己。
这样的事情,两个人对不上,尚有可能是记错了,几个人都这样说,便显得有些诡异了。
倒像是……有什么人,将这件事植在了她们脑海中一样。
如果季云舒能回到十二岁的那个冬天,她练完剑后,师父在廊下微笑,口舌微动。
若她能离得再近一些,当能听到师父口中的喃喃自语:
“真是个练剑的好苗子啊!拿来做续命蛊倒是可惜了呢!”
雪花轻抚过素衣人的脸庞,掩住了她嘴角一丝恶毒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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