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柳静之的伤不算严重,这么大的捕兽器夹上去也没伤到骨头,当时看上去那么虚弱只是因为失血过多,加上在冷风冷雨里躺了半天受了寒,好在救治及时,只需调养两天就没甚大碍了,大夫当时正吃着晚饭,被小满的描述吓了一跳,丢下筷子火急火燎地赶过来,诊治完毕后,出门给了小满一个暴栗:“臭小子下次别那么大惊小怪,我年纪比你姥爷都大,回头给我吓死了,做鬼都缠着你。”
小满捂着脑袋委屈道:“他那血看起来这么吓人,我哪儿知道伤得这么轻啊,再说了,是老板让我去找您的!”
大夫眉毛一挑:“你还怪你老板了是吧,就算不是你老板叫,你不也还得找我吗?”小满终于闭嘴了,他环视四周,周琅嘉刚刚上楼看柳静之去了,现在楼下除了小满就是鸭子,“你们老板呢?”
小满嘟哝着:“走了啊,估计是不想看见您这张老脸吧。”
“嘿——”大夫举手佯作要打他的样子,“这孩子真皮。”
说话间,见容玦从楼上走下来,大夫立刻正色道:“病人伤得不重,都是常见的几味药,我家中就有,公子跟我走一趟吧,带回来先煎一副给他喝了再睡。”
容玦点头,又冲他抱拳施礼:“多谢大夫。”
大夫摆摆手:“哪儿能啊,都是本分,”说着他伸手摸了摸小满的头,然后率先出门了,“走了,皮猴儿。”
“略略略,老猴子。”小满在原地冲大夫的背影吐舌头,跟出去的容玦冷不丁转头看了他一眼,容玦本来就不像柳静之生来一副笑脸讨喜,加上他沉默寡言,常年面无表情,这么冷眼一瞥,把他吓得几乎一口咬断了自己刚吐出去的舌头。
容玦本来只是想逗他一下,没想到自己这一瞥的效果这么惊人,有些抱歉地扯着嘴角冲小满安抚性地笑了笑,谁知小满眼睛瞪得更大了,连着后退两步,随即一溜烟跑会了后院,容玦哭笑不得地转身跟上了前面的大夫。
那大夫开的药果然都是些常见的草药,一副内服,一副外敷,但效用极佳,柳静之当晚出了一身汗,第二天就神清气爽,伤口也一天天好起来。但仍不能下地走路,学酿酒的事也只能暂停,周琅嘉和容玦轮流照顾他起居。
从酿酒师傅那得知蓝玉是特地冒雨上山寻他之后,柳静之感动不已,一直想当面向蓝玉道谢,谁知自那天以后,蓝玉就时常早出晚归,一连好几天都不见人影。这天,周琅嘉憋着嘴推门到柳静之床边坐下:“没在。”
柳静之叹了口气:“又没在啊?”
周琅嘉每天都要被他支使着去敲几次蓝玉的门,要不是她顽强反抗,柳静之还打算让她出门寻人,要不就到门口蹲守。
“哎,该不会是他做什么亏心事了,躲着你吧?”柳静之今天已经让她去了三次,她及其不耐烦,但又不能冲师兄发火,于是阴阳怪气地数落蓝玉。
谁知柳静之面有薄怒:“琅嘉!蓝兄是我救命恩人,他不顾自己安危,冒着大雨上山寻我,还跳下陷阱救我,一路将我带回镇上,这一路几次差点把他自己搭进去,别说没机会做什么亏心事了,就算做了,那我也甘之如饴。”
周琅嘉那天是看到蓝玉身上的伤的,师兄有难,她和容玦优哉游哉的时候,是蓝玉这个相识不久的异邦友人上山救的人,于情于理她都不该这样说,尤其是在柳静之面前,即便是无心,她更不该把这样没心没肺的话说出口。
于是她垂着脑袋:“我错了师兄,我就是随口一说,没那个意思。”
柳静之说完话也知道自己反应过度了,语气稍缓:“我知道,但以后万万不要这样随意揣度他人了,蓝兄于我有恩,你和小玦,即便不同他要好,师兄也希望你们莫要同他交恶。”
“知道了,不会让师兄为难的。”周琅嘉知道他的意思,原本她就一直和蓝玉合得来,眼下对方又成了师兄救命恩人,按理说这朋友她更应该交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提到蓝玉,她就想起陆晏冷得几乎能挂上霜的脸色,其实蓝玉和她相处的时间比陆晏长多了,他俩一共也就见过两面,但是,她没来由地就想偏向陆晏,他那样的人,肯定不会轻易以那副伤人的姿态示人。但她既不知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也挑不出蓝玉有什么的大毛病,只好自己默默纠结。
忽然,她想起陆晏那天对蓝玉的名字十分不屑,蓝玉也没有否认,那应该是假名无疑了,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告诉柳静之比较好:“对了,师兄,我那天……”
“咚咚咚——”来人轻轻扣了三下门,“柳兄,方便进来吗?”
她本来想把话说完了再开门,没想到外边的人竟然是多日不见的蓝玉!柳静之和她对视一眼,示意她之后再讲:“等等,我让琅嘉过来开门。”
“好。”
周琅嘉说话被打断了,十分堵得慌,但看到蓝玉之后还是笑了笑:“哟,今儿又是玉树临风的贵公子了。”
不知道是不是救柳静之那天滚了一身的泥受了刺激,蓝玉今天穿得非常考究,连头上的发冠都换成了雕花的墨玉冠,他听到周琅嘉的揶揄,粲然一笑,手在胸前一摇,“唰”地把手上的纸扇摇开,在周琅嘉耳边扇了两下:“周卿美甚,吾自惭形秽,几欲遁地。”
此时已近中秋,虽然缥碧郡天气尚暖,但街上卖扇子的小贩一个月前就销声匿迹了,冷不丁被他这么一扇,再配上他的话,周琅嘉浑身一抖,抖了一地的鸡皮疙瘩,没等她反应过来,蓝玉已经走到柳静之边上嘘寒问暖了。
周琅嘉伸手把门关上,远远看着正同柳静之讲话的蓝玉,啧了一声,心道:从前看他也还过得去啊,风流倜傥也不输蔚城王孙世子,怎么现在越来越油腻,啧啧啧,再看看人家陆晏……陆晏两个字在她脑中刚冒了个头,就又一发不可收拾了。
“这么说来,你今天就要到亲戚家中住下了?”柳静之有些遗憾,周琅嘉听蓝玉要走,这才回神细听。
蓝玉点点头:“嗯,中秋将至,这次宴会又办得隆重,我过去早做准备,以免搞砸了人家准备数月的心意。”
柳静之表示理解:“确实,那我便不挽留蓝兄了。”
周琅嘉插嘴道:“忙活数月?这得多隆重啊,你亲戚是大户人家吧?”自从知道他和陆晏还有表兄弟这层关系后,她便一直想着从他嘴里打听点什么。
“的确算是大户人家,”他想了想,又转头对周琅嘉笑了笑,“哦对了,就是怀玉家。”
“怀玉是谁?”
“什么?”
柳静之和周琅嘉同时出声,她想着陆晏和蓝玉也许有些联系,但没想到还有这一层?他过来就是赴陆晏家的宴?
蓝玉揶揄道:“是我表弟,客栈就是他开的,前几天你出事的时候他正好过来转转,我看见他跟周琅嘉一块,才知道他就是让周女侠心心念念的人呐。”
柳静之很是惊讶:“竟是蓝兄的表弟?那他……”
“为人宽厚,饱读诗书,家境优渥,”蓝玉仿佛知道他要问什么似的,含笑看向周琅嘉,“尚未婚配,是个好人选。”
柳静之看他倒豆子般倒出这一溜的词语,将信将疑地看着他,倒是周琅嘉笑开了花,脑袋顿时有些供血不足,开口便问:“你和他不是关系不好么,怎么也帮他说话?”
话一出口,三人都愣住了,柳静之诧异地看看周琅嘉,又看看蓝玉,周琅嘉正绞尽脑汁准备补救的时候,蓝玉开了口:“从前他很黏我的,跟着我到处跑,‘表哥表哥’地叫个没完,”他说这个时,似乎想起了那些美好的往事,说话间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但转瞬即逝,露出一个苦笑,“是我做了对不住他的事,他记恨我到如今呢。”
饶是蓝玉反复说没事,毕竟戳了别人的痛处,周琅嘉和柳静之都不再好意思继续说下去,一个告别的谈话硬生生被搞成了静坐,估计蓝玉也觉得坐不住了,终于起身道:“时候不早了,容公子还没回来,我便不向他告别了,估计说了他也嫌啰嗦,”他按住要起身送他的柳静之,“你休息吧,琅嘉送我到门口就行了,再说了,我只是过去住下,平时没事还是要来找你们喝酒玩儿的。”
他这样说,柳静之也不好再坚持,周琅嘉跟着他走出房门后,立刻小声道:“对不起,我不是……”
“得了啊小琅嘉,这事儿在我这儿就算翻篇了,别再提了,”蓝玉立刻伸出食指挡在周琅嘉面前,看她一脸懵,忍不住笑起来,“你这么呆,可怎么讨陆晏欢心呢?”
“你才呆……”周琅嘉没料到他话锋转得这么迅速,不过还是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原本被他打趣还有些恼怒,但思索片刻后还是嗫嚅道,“那,那他喜欢什么样儿的啊?”
蓝玉看着她好久,皱着眉头仿佛正思索着什么重要的事,良久,他忽然挑了挑眉,诚恳道:“我也不知道,”眼看着周琅嘉又要发火,他立刻找补,“因为他从小对哥哥姐姐都一个样儿,身边的姑娘不少,环肥燕瘦,什么都有,但他一概以礼相待,从没给人难堪,也从没逾越过。”他说这话的时候无奈地耸了耸肩,周琅嘉在一边更是垂头丧气。
原来人家对谁都这样啊,神仙果然还是神仙,普度众生的时候也没见偏袒过谁。
说着话,两人已经到了门口,蓝玉见她沮丧得很,怎么说都耷拉着脑袋,于是左右看了看,将周琅嘉拉到门边角落,周琅嘉从小习武,对这样突然间的拉扯动作很是敏感,一手将蓝玉挡在身后,一手已拔剑出鞘,她环顾四周,谨慎问道:“什么情况?”
蓝玉被她这么大动静吓了一跳,哭笑不得道:“周女侠,在下只是想拉你到一旁说些悄悄话,并没有谁要暗算咱们。”
周琅嘉一听这话,绷紧的肩背松了下来,转身就朝蓝玉捏了捏拳头,讪讪地将剑收回去,问道:“说什么?”
“你想见陆晏吗?”蓝玉附耳问道。
周琅嘉没回答,但立刻抬头望向蓝玉,眼睛里忽闪忽闪的光已经告诉了他答案,于是蓝玉又低声道:“中秋宴会我可以带一个宾客去,你要是想去,我就带你去。”
一听是参加据说办得很隆重的宴会,周琅嘉又蔫了,自从知道陆晏不仅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还是个很受小姑娘喜欢的公子哥之后,她一直很惆怅,一来她从小在山海楼这样的环境长大,虽然师傅教给她很多东西,但毕竟没受过传统的家教,那样的大户人家偏又看重这些礼教,谁知道陆晏怎么看她,她贸然到宴会上,只怕给蓝玉捅娄子。
二来,虽然她看起来大大咧咧,什么也不在乎,其实还是不喜欢跟那些大家闺秀打交道,她小时候也跟着国师一起参加过一些王侯大臣的私宴,多因行事随意,被同去赴宴的大家闺秀排挤,一群小姑娘指着自己说野丫头的滋味其实不太好,她年纪小,却记得师傅说不要在外边露怯,硬生生一直憋到了宴会结束,回了山海楼,周琅嘉终于忍不住,抱着国师的腿嚎啕大哭,啧,那滋味,直到今天,站在不送客栈的周女侠回想起来时,仍然忍不住胃里泛酸。
听蓝玉说他身边的姑娘不少,陆晏那样的人的话,身边应该都是些大家闺秀,都是像他一样的,女神仙?对,应该是女神仙似的人吧。万一这么一对比,陆晏觉出差距,再也不理她怎么办?
看出周琅嘉的犹豫,蓝玉也没再继续问下去,只是拍拍她的肩膀:“不要妄自菲薄,你要是去的话,我都会帮你打点好,不用担心其他的,若是不去……”然后他皱了皱眉,继续道,“不去也无妨。离宴会还有十来天,不急着决定。我过去安顿好后就来客栈坐坐,过两天你再给我答复吧。”
周琅嘉闷闷地点头,在门口站定,看样子是不打算继续送他了,于是蓝玉又安抚地拍拍她的胳膊,转身准备离开,刚走出两步,又折回来,一本正经地嘱咐道:“这事儿别让你师兄他们知道,我只能带一个人去,若是他们担心你不让你的话……”
“知道,”周琅嘉点点头,冲他摆摆手,“你安心做自己的事吧,过两天来请你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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