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童年的记忆,有太多的“灾难”。一切,都缘于我那独特的父亲。
尤记得,小学时校方组织了一场儿童节活动,这是读了六年小学以来唯一的一次活动。斑驳的校舍里,原来只有老师一脸严肃的讲课声和同学们朗朗的读书声。因为要筹备活动,校园里多了很多歌声,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师一成不变紧绷的脸上也散开了笑容,校园气氛突然热闹了很多。每次老师来班里选人的时候,同学们都紧紧盯着老师热切希望自己能被选上。因为条件有限,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参加。只有我是忧虑的。我既渴盼被选上,又担心课余时间无法来排练。因为每个周末我得放牛、扯猪草、做家务,我那不近人情的父亲,恨不得我不读书一天到晚在家帮忙做事,好不容易放假了哪能饶了我?
可我还是很幸运的选上了!我大清早把牛放上山就一溜烟跑学校去,牛很听话,吃饱了在山脚下乖乖等我来接它回家。有次,牛大概在山上高兴过头跟别的伙伴跑了,找了好久都没找到,我不敢回家,在山里兜兜转转直到天黑了才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回走。夜幕中从侧门溜进屋,告诉做晚饭的妈妈:牛丢了。灶堂的火光照在妈满是皱纹的脸上,这会皱得更紧了。看着在站在旁边勾着头不停挪脚的我,无奈地叹气。其实我知道一直逆来顺受柔弱得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妈,想不出任何办法。父亲发现后,劈头盖脸一顿嘶吼差点震破我的耳膜,声声厉令,黑暗中我立马上山,他打着手电跟在后面,一边走一边骂。饥肠辘辘,黑夜中深一脚浅一脚几次差点摔倒,最终无功而返。家里陷入可怕的沉静,我连呼吸都不敢用力,生怕一不小心碰发哪个机关引来“杀生之祸”,那一晚,最终还是没能避免,锅碗瓢盆粉碎,家具东倒西歪,辟头盖脸的几巴掌让眼前冒了半天金星,睡梦中,一直都是他如杀猪般的嚎叫,几次惊醒。吓得我回到学校立马辞了小学时期唯一的一场演出。
这,便是我那脾气火爆的父亲!
长大后我头也不回去了很远的地方工作。有次,门卫喊我接电话,我诧异地抓起话筒,对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是我,没么事,家里装电话了,就这个号码。”我“嗯”了一声,那头就是电话挂断的盲音。门卫说:“这个电话上午下班前就打来了,没找到你,一直在等着不肯挂。”我回复一个笑脸回应,其实心里却陡然间升起阵阵酸楚。没错,父亲不仅脾气爆,还很古板。平时在家里不把水泥地板扫得纤尘不染绝不罢休,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把床单捋得平平整整,衣服每天都是整理得笔挺的。一个庄稼汉子每天这么多名堂,我极其恼火。总盼着快点长大,快点离开他。
只是平时的千般恨万般愁,到了异乡街头,似乎都被稀释得淡薄了,也许是血浓于水的天性。父亲不善言辞,两个小时的等候只为说一句话,突然间我被一种深情撞击得疼痛不堪。我们即便长年不言一句,可一听到他的声音,内心里万马奔腾。对他所有的恨,全都消融了。
一直以为父亲是没有爱的,从记事起到成年外出期间,我与父亲从来不说一句话,但我给桌面上留的小纸片,需要的钱、衣服、鞋子,基本上都会变戏法般出现在纸条旁边;中考那年,妈外出工作不在家,父亲这从来不过问我们生活的“老魔头”,居然也“赶时髦”往学校给我送饭;每周回家,总是复读机一般重复同一句话:钱不够了就找同学借,想买就买,不用节约。其实家里很穷,村里人都穷,每次出门总听到同学母亲千叮咛万嘱咐钱难赚、要细细花,只有我家里听不到这话……细细想来,满心惭愧。只是恨自己,不能将父亲这颗顽石融化。
后来,我有了家室,有了孩子。父亲一改以往古板火爆的常态。常把孙抱在怀里、扛在肩头,一起嘻嘻哈哈疯跑,满屋子摆满玩具还在供不应求继续买,最重要的是新房里被孙弄得再怎么乱也不发火了,跟在后面慢慢收捡。好像火全都发完了,只剩下绵长的宽容。孩子过分调皮,我看不下去要揍他,都被他老鹰护小鸡般拦下。他老了,用了半生的至理名言都丢了!以前,我小的时候,家里没人敢靠近。只要家中有孩子玩,他就会极不耐烦扯着大嗓门直到全部骂跑为止。
岁月最终磨平了他的棱角。是隔辈的爱,唤醒了他心中的柔软。如今,他完全是另一番模样。再也没有山河爆裂般的脾气,只有爬上额角的老态。就像初伏过后的阳光,依然明朗,却少了刚劲强烈。我怅然若失,深深怀念起他锋芒毕露的青春。
冰心老师说:“父爱是沉默的,如果你感觉到了那就不是父爱了!”现在深有感触。虽然父亲年轻气盛的样子很讨厌,可是相比变老,我更愿他一直年轻。只想他坚硬的外表下永远光鲜年轻,岁月永远拿他无奈。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