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小皇帝半倚在御花园凉亭中的软塌上，手中的龙纹镶金玉杯一次次被身旁伺候的小宫女蓄满，又被小皇帝一点点慢慢喝光。小宫女犹犹豫豫，不知道该不该打断正在发呆的陛下，提醒他不要连续喝太多茶。

幸亏天宇文将军求见，小皇帝终于放下手中的玉杯。他站起来迎上将军，说：“阿文，跟我去后宫看看吧。”

那天，小皇帝和宇文将军亲自去了被册封的八位嫔妃的寝宫，进门前一一不许宫人传报，八位嫔妃突然见到皇帝皆是惊慌不已。小皇帝只是亲自问了几位妃子的的身世，若有什么不同，大概是对着其中一位妃子皱了下眉头，随后便带着宇文将军回了御书房。

一个时辰后，小皇帝下旨以八字不利为由将那位嫔妃送出皇宫，后又叫人拿来了记录另外七位嫔妃的身世和言行的册子，一一翻看后命宇文将军暗中调查其中的两位，又找宫里的暗卫首领蒋宵派人盯紧余下的五位。

看着天宇文和蒋宵各自领命离去，小皇帝终于不用再掩饰自己的情绪，眉头又皱起来。

昨晚那一吻后，王俊凯只丢下一句还会再来便又匆匆离开，王源看着那人轻松的翻出自己寝殿的窗户，又在树梢宫墙飞檐走壁很快便消失在自己眼前，眼里的光便暗了几分。

小皇帝心里有点不安。

那个人，他好像根本没有一点办法、

“在想什么？”突然被揽入一个怀抱中，小皇帝吓得整个身子都僵住了，偏偏耳边是那人低沉又透着点温柔的嗓音，竟莫名安抚了几分他的惊慌。到最后，王源也只是微微挣扎几下，冷着声音叫王俊凯放开。

少年天子到底是有着几分威严，王俊凯也不敢在还没有把握前就随意试探对方的底线，他听话的放开小皇帝，顺手按着小皇帝的肩将那人转向自己。

他看到了小皇帝眼里的抗拒，却还是笑着问道：“有没有想我啊？”本也是一句调笑，却未曾想对方会回答自己。

王源依然冷着声音，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他拂下那双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绕过王俊凯坐上自己的龙椅，方才开口回答：“想了。想你到底是什么人，又有什么目的。”

“目的？”王俊凯在那双干净到仿佛能洞悉一切不堪的眼眸下怔愣片刻，随即跪拜在地，字字铿锵：“在下王俊凯，自幼无父无母，幸得师父从小收留并将其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不久前师父去世，在下不过想完成师傅遗愿，入朝为官，匡扶社稷,还望皇上成全。”

“胡说！朕料你绝不是等闲之辈，你想入仕，大可去考取功名，堂堂正正步入庙堂，何必冒险入宫纠缠于朕，又与朕的妃子不清不楚！”小皇帝气得直拍案几，“王俊凯，你当朕是什么，岂容你在这三言两语就能哄骗！”

王俊凯大骇，倒是真的没有料到这小皇帝当真精明，他看着小皇帝被气得有些发红的眼眶，竟生出几分不忍，可这几分不忍终究抵不上他对天下的志在必得，于是他说：“皇上英明，在下既然敢入得这皇宫，便是有原因的。所谓良才善用，能者居之，在下可以考取功名用三年五载的时间证明自己，这天下却等不得。陛下不是不知道北姜兵强马壮虎视眈眈，而南姜朝堂能用的武将却只有宇文将军一人，在下冒险入宫，自是有能让陛下非用我的把握。”

王源微怔，看这人目光如焗，一副信心十足的模样，话虽听着狂妄之极，却叫人十分心动，他问：“什么把握？”

“在下听说北境近年来时常被北姜军队骚扰，而那些军队每次都是在夜间突袭，一番折腾之后便很快撤回，因此朝廷却对此毫无办法是么？”

小皇帝没有说话，盯着王俊凯示意他说下去。

“在下有办法彻底解决这件事。”

“当真？”

“当真。”

北境之事确实棘手，那些北姜军每次来折腾一阵便自己撤回去，虽损失不大，却是对南姜朝廷的公然挑衅和蔑视。王源始终不愿主动挑起战争，却不能容忍对方一次次没完没了的挑衅。可偏偏朝中无将可派，若派天宇文亲自挂帅，则是大材小用，就算天宇文真的凯旋而归于朝廷也并非光彩之事，反而让南姜有了充足的借口挥师南下，到时候可就真的不好办了。

而王源看着眼前这人，不知怎的竟是愿意去相信的。“不会留下后患？”

王俊凯笑：“我保证。”

“需要多少人马？”

“两千。”

小皇帝长长出了口气，下定决心：“好，给你个机会，明日早朝朕会下旨封你五品镇远将军，五日后出兵镇压北境的北姜军队。你若得胜过来，朕便让你再升两级，封三品威远将军。”

“皇上，若得胜归来，我可以不要这些封赐。”

小皇帝皱眉：“那你要什么？”

“愿能日日伴君左右，只要你要的，我便都双手奉上。”王俊凯说。

小皇帝又狠狠拍一下案几，如玉的脸颊却无端染上几分红晕：“王俊凯，莫要再胡说八道！”

而回应他的，却又是那人几声颇为放肆的笑声，那人一双深邃的桃眼只要多看几眼，便仿佛可以沉溺其中。

……

“鬼怪者，皆生前杀孽深重，死时执念过盛，死后又念力强大，不伤不灭。神让他在阴与阳的裂缝之中漫无目的地行走整整700年，那里只有永不停止的大雪和无边无际的苍白大地，叫他时刻铭记自己的罪行，叫他被所犯的杀戮纠缠，叫他为失去的一切忏悔，叫他在绝望中煎熬。”

王源合上厚厚的法典，从里面寥寥数语中了解到那人苍白又绝望的七百年。

心中说不出的沉重，他不知道王俊凯是如何用这800年的时间，一步步又重新走到自己面前，还笑得那样灿烂和温柔。

王俊凯端着杯牛奶走进卧室，将牛奶轻轻放在王源身侧的矮桌上，便从王源身后轻轻抱住了他。他低头轻嗅着那人颈间淡淡的清香，时不时用嘴唇蹭一蹭那人细腻的皮肤，怀里那人一副极为乖顺的模样，恍然间像是回到了八百年前那段温柔的岁月。

那时他们也曾这般相拥在一起。他们讲治国安邦，后来是王源一遍遍不安又小心翼翼的问他更爱江山还是更爱他。可惜那时他每每回应他的，便只是一个吻或是一场缠绵。末了他总在那双漆黑的眼眸里看到哀伤，还有纵容。

王源依然会对他笑，可是很久以后他才渐渐察觉，那人已不再对他推心置腹，不再对他讲家国天下，而他每次拥入怀中的，仅是一副愈加孤独又单薄的躯壳。

王源小心翼翼收好了真心等他回头，却只等到了国破家亡，等到了爱人背叛。

“王俊凯，你为什么会成为鬼怪？”

“因为我做错了很多事。”

“那我呢？神说地狱使者也是有罪之人，可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王源感到身后那个怀抱明显僵硬了片刻，复又将他搂得更紧一些，他看不见王俊凯的表情，只能静静等那人的回答，可那人过了好久才在他耳边低语：“不记得便不记得吧。”

王源皱着眉反驳：“你记得我，我却不记得你，不公平。”

王俊凯温柔道：“没关系，以后我们每天都会很开心。”

王源虽没了记忆，可依旧聪明，他很会抓重点，握着王俊凯的手想要回头看他的脸：“我们以前不开心吗？”

“.…..”王俊凯沉默，他回答不了王源。开心吗？大概爱着他的王源曾经是开心的，他看着王源的时候也总是满心欢喜，可是，是他挥霍了王源的真心，也是他选择了江山，还妄想将王源牢牢困在身边。当年站着白源山崖边的王源，一定觉得他无耻又混蛋。

等不到王俊凯的回答，王源又靠回那个温暖的怀抱：“不会的，一定是开心的，因为我一看到你就觉得欢喜。”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只说给自己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