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年代的大东北,到处蓬勃着计划经济的花朵,基本属于“城里的人和乡下的人,都时髦”。人不土就舍得花钱,对“死人”就更不差钱。武老三这个太平间虽然不大,但周边就这一个.俗话说物以稀为贵,死在外面的人尸体拉到这里存放,一天要收20块钱,负责拉尸体的急救车司机,也跟武老三混的滚熟,有活差不多都会拉到他这里,除此之外,武老三还卖一些丧葬用品,整理仪容,开冰柜,穿衣服,死人家属也都会给武老三小费。
还有就是,大东北的冬天,麻雀都冻脆了,太平间的冰柜基本可以不开,省电费。
赚钱是赚钱,但这活也真难干。最开始的时候,尸体来了,武老三看都不敢看,隔着白布搬尸体,武老三总觉得那尸体在动,说不定哪下就会突然拉住他的手,第一次给尸体整理仪容,武老三吐了一晚上,那是个烧死的老头,脸上基本看不出五官了,武老三摸在僵硬的尸体上的手,像端了筛子一样抖,那时候老佟头还没走,没事会过来帮忙,一边摇头一边拉开武老三,“这死人啊,也都是有灵气的,你对他好呢,他也就不会吓唬你。”
武老三愣了一愣,默默的上前,帮老头穿鞋。武老三边穿边想,这双脚,曾经也是无比温热吧,陪着老头走过山水,走过人生,现在要走这最后一段路了,鞋得穿结实点,路很远,也不好走。
武老三穿好鞋,朝着尸体鞠了一躬。
后来,武老三就真的不怕了。
那五具尸体搬来那天,阳光明媚,武老三觉得,他们五个人,生前也一定是善良的。
不过秀莲后来却总跟武老三说,那叫假阴天。
秀莲是武老三的老婆,朋友介绍的,乡下姑娘,第一次见面,腼腆的不行,都不敢抬头看武老三,说句话脸都红的像秋后漫山遍野的山楂树。秀莲家穷,只有一个老母亲,房子年久失修,都要塌了,结婚就一个要求,给家里盖个新瓦房。武老三同意了。
认识到登记结婚一共就用了一个月,武老三也不知道是家里房子真要塌了,还是就看上武老三了。
武老三一直跟秀莲说自己在医院工作,刚登完记那天武老三领着秀莲回家,武老三把写着太平间的那个牌子摘了,屋子里还摆了一瓶花,停尸间那个大铁门也用柜子挡住了,领着秀莲到医院后院的时候,秀莲看到这个小房子,还以为武老三在医院看大门的。还问,怎么看大门看到后院了。
武老三憋了半天,用了自己能想到的最温柔含蓄的措辞向秀莲解释自己的工作,但说到太平间三个字的时候,秀莲的脸色还是瞬间变成灰色。
秀莲嗷啦一声踹开门就跑了。武老三看着还忽扇忽扇的房门,忽然觉得,活人还不如尸体,起码尸体还能善解人意。
秀莲是在走后第四天回来的。眼睛又红又肿,进门的时候,是用鞋底一点一点蹭进来的。武老三从她断断续续带着哭腔的话中读出两个意思:她和武老三能过,家里的房子马上要塌了。
后来,小他三岁的秀莲就和他一起,在小小的太平间里,过了15年。
给秀莲家盖好房子,秀莲就搬来和武老三一起住了。她把这个小小的房子改了改,换了新床单,新桌子,又买了一块花布,把停尸间那个大铁门盖住了。秀莲是个贤惠的好女人,对武老三也很好。
老佟头走之前,特意叮嘱武老三,说这个停尸房那个冷冻机八成要坏,赶紧换个新的吧。马上到夏天,尸体容易坏。武老三也没当回事,那天秀莲睡到半夜突然坐起来,捅捅武老三说,你赶紧的,刚才做梦有个人站我床边说热,你去看看那小屋里是不是出啥事了。
秀莲一直管停尸房叫“小屋”。武老三嘟嘟囔囔的爬起来披了衣服,一开铁门,武老三感觉到一股热气还有微微的腥臭,武老三大喊一声:“我操啊,坏尸了!”
太平间里要是尸体出了什么问题,叫坏尸。武老三最怕的就是这事,家属要是闹起来就没完。
冷冻尸体需要零下五度的恒温,冷冻机一坏温度上来了,尸体也跟着坏了。武老三觉得买个新的冷冻机太贵,就找了以前的电工朋友大壮,大壮一挥手说我给你整个能用的。第二天,大壮给武老三搬来一个县里冰棍厂冷冻冰淇淋用的老式压缩机,大壮还送了武老三一罐子氟利昂,说这就能用好几年!
武老三挺开心,给了大壮三百块钱,说大壮以后就是他御用的电器工程师了。
大壮也是个神奇的电工,没事就爱搞个发明创造。曾经把一个电风扇改成电吹风送给媳妇当礼物。为了省钱,武老三跟大壮对停尸间的制冷设备一顿改造。
比如在冰柜装了一个温度计,跟压缩机连着。温度一高就开机,夏天的时候基本算几分钟开一次,春秋一小时,冬天全程关机。大壮还找了一个电风扇,放在压缩机旁边,用来给压缩机散热。
武老三给大壮开工资,后来武老三没钱了,大壮也不要钱,没事还来帮武老三干活,他说武老三是个好人,摊上这事,他得帮衬着点。
武老三没事就找大壮喝酒吃肉,喝得不多,但多少喝点,用他的话说,是壮壮阳气。他住的那间房间其实只能算是太平间的连体房,是老佟头找人搭的,但因为医院地方也有限,只能盖个小的,武老三每天睡觉的那张床,离停尸间里的尸体,其实只有几米远。武老三说,天天挨着尸体过日子,必须要补足阳气,别回头小鬼来认错人,再给他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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