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他去世的消息,我距离德惠还有十公里。心情不是悲伤,也说不出怎么,就是颤了一下。
他们是我小说《未了》的男女主角,她是我的姐姐,他们都走了。现在想想当初创作小说的初衷,我是怀着怎样的不甘啊。凭什么只有你不能幸福姐姐?我只想让我的姐姐放下一切安好。尘归尘土归土是每个生命的结局,可是她死了,我却每天以不甘之心为她抗争。构思一篇小说,人物虽有原型却不能以实为实,太多的人和事不能波及。人物虽能承载作家的美好愿景,当然也不是宣泄和报仇的工具,以文学之名,我该爱我笔下创造的所有。
有一点,是我动笔前的主旨,我要让姐姐幸福,活着得不到死了也要得到,可我怎样让她幸福?她是病死的,这无须质疑,这是命,更何况她是在一种失智状态下死去。可我依然想用我的笔,赋予她重新看透这个世界的能力,用神的视角总结或者品评自己短暂的一生,这样她才能放下,才能安心,或者也会有原谅。
民间有死后七天登上望乡台的说法,我便在小说里给了姐姐七天,让她了结人间事,了结那些尘世牵绊。
《未了》之心,在于人而不是事。
今天,他出殡。
疫情期间一切从简。他在重度瘫痪的状态下坚持了十个多月。从他离开的那一刻让人心情复杂到极点了。往事茫茫,我家与他家因为外甥而不能成为仇家,但与他我却二十二年未见。这般复杂让人如鲠在喉,此时过往一切几次三番地涌现着片段,可是一缕青烟后,蓝天依旧,他跟浮云一样渐渐散去了。
两个骨灰盒在我所乘车辆的前面那辆车上。去墓地的时候,那飞舞的路钱儿如彩蝶搬散落,我心里反复默念着,姐姐,你可能灵魂已远,毕竟你走了十三年之久,可是,他如今却终于在你身边了,这应该是你所愿,如果你得偿所愿你该幸福的,你一定幸福啊。
“我死后怎么办?”问这样一句话,姐姐已经傻了很久了,她傻得可怜至极,扭曲的样子让人忘了她曾经的美丽。可是,她却曾这样问六姐。
“你说呢?”
“我要跟xxx并骨。”她傻呵呵地大声说。
“为啥?”
姐姐傻傻地看着屋角,忽然哭起来,她哭得难过,掩面而悲哀:“他……是我的爱人。”
这句话在我写《未了》时时时出现,有时清清楚楚地听见,听见那般傻和吐字不清,有时清清楚楚地看见,看见她一脸的傻表情,眼里空空的茫然。
他是你的爱人吗?他是,你若这样认为,那么今天你又开始幸福了姐姐。我忽然眼里噙满泪水,望着前面那辆货车上的彩色的幡,有几分华丽,却不如他们曾经有过的风光。
他最后是双目失明,不能说话了。没人知道在他心里,她是不是他的爱人,因为他从2000年就属于了别人。心属不属于她,那要追溯到更遥远的年代。
可此时,好像都不重要了。
墓地依然不让进那么多人,我冲动了半天最后放弃了进去的想法。我昨晚就一直想,要不要亲眼看着他被他儿子摆在姐姐身边,如果灵魂存在,你愿意吧?他们见面了吧。姐姐你幸福吧?
是啊,姐姐去世那天晚上,我们姐妹兄弟悲痛中那份不甘啊,姐姐只有52岁。我在《未了》里让她的灵魂飞去了他的身边,据说听到姐姐去世他哭到不能自已,想到这一幕我竟也哽咽,他为什么哭没有意义。可是姐姐不知道啊,姐姐你知道是不应该欣慰?可是你死了我才不甘。我写到姐姐有了灵力,她的灵魂一下子就坐在他身边,看他一个人在黑暗里泪流满面。“你怎么哭了,你在为我伤心吗?你的泪水是为我而流吗?”姐姐应该这样想,这样想她就满足了。
我不是神,姐姐也不能是,我只是让她明白所谓的真相而不是为了报仇。因为,她死了。姐你已经不知人世间没有你也依然生活继续,你也不知你的死才是最幸福的。这是姐姐去世九年后,我开始写《未了》时对她说的话。因为我知道这九年又发生了什么。那时,他孤身一人在福利院。
今天天气很好,他们入土为安了。
世上的夫妻之情什么时候最是伤害?不是他有了情人时对姐姐构成的背叛,比这更伤害的是,他明明白白告诉姐姐他有了情人。这是我至今无法原谅的。这不是简单的背叛所能解释的,这是作为丈夫没有给妻子最起码最应有的尊重。作为女人,写《未了》时我也咬牙切齿地想,是什么让那个男人如此无耻,无耻到跟妻子细数他那些不堪的细节,这就是不尊重,他后来被情人背叛是世道轮回,是真正的神都看不下去的惩罚。
我可能还有一个无法接受的心结是姐姐最终的傻掉了,她傻了后她好像没有痛苦了,不都说傻子不懂人间疾苦吗?可是因为傻了,我不能真正探知她的心声了,这是我的另一个不甘。《未了》后半部分,我不但给了姐姐可以幸福的能力,也让她从神明的视角看清自己的死亡的必然,是啊,你若甘心我就甘心了姐姐。
终于了了。在殡仪馆外,我和他家的人和谐地交谈,没有是非和对错了,我们假模假式地说这美好的结局,说他们终于幸福了。她们心里是她们的哥哥,我心里是我的姐姐,这段关系早就没有了关系。“他是我的爱人”,此时耳边还是那句傻话。“我爱你是我的事”这才适合任何人。如果这样的结局使你感到幸福,我祝福你姐姐。
就这样,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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