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

我走在热闹的人群中，他们都戴着面具，每一个都像张牙舞爪的恶魔要将我撕裂，我裹了裹羽绒服，混沌的脑子被寒风吹过，快步离开。

不过是一个菜市场，原本是小区店铺前的空地，摆摊的多了就变成了菜市场。小贩用一种可笑而真挚的热情推销着自己的水果、蔬菜，透过他们的笑容，能看到一种疲惫和艰辛。很多下班的人，经过这里总要买几样东西，神情漠然，讨价还价。我必须穿过他们，才能离开小区，无论到哪，我必须离开，手里紧紧握着已经被我关掉的手机。

如果不是受直觉驱使，我不会翻开丈夫的包，看到那部旧手机，点开微信后，我看到了他与一个卖茶叶的女人的聊天，他叫着宝贝，乞求对方发过来照片，短短的字间，我能读到一种热烈和急切。当我想进一步翻开以前的聊天记录时，微信被迫下线，显然是有人在用别的手机登录这个微信，不用说是他。我盯着屏幕，久久没有回过神来，声称要去应酬的他，刚离开不久，就迫不及待登录一个我所不知道的微信号，和另一个女人聊天。我讨厌这种直觉，将本来心情很好的我置于此种境地，屋里没有人，我却看到了千万张面孔，他们看着我哈哈大笑，就像我没有穿衣服一样。顺应直觉，我应该逃离，所以，我把那部旧手机藏在屋里一个角落，随手抓起一件衣服，逃也似地走出家门。

我该去哪？孩子在市里，港口这的熟人全部与他有关，找谁都不合适。孤身一人，我进到离小区不远的西餐厅，餐厅很亮，我本来不想进的，但想到至少里面人少，没有太多的喧闹，于是我走到二楼，想找一个靠近最里面的座，被告知已经坐满了。我只好来到沿街一面找个角落坐下，对着墙，墙角有一台空调，呼呼往外吐热气，透过窗户的一角，可以看到外面的街道。还算隐蔽，除了需要我点餐的服务员，我不需要和任何人接触。手机摆放在桌上，关掉之前我给他发了最后一条信息。其实我是期待他来电的吧，但是我却又把我们之间唯一的联系关掉了，他会找我吗，或者他已经对我漠不关心了，我已经开始胡思乱想起来。冰凉的红酒穿过我的喉咙，我把衣服裹得更紧了，暖风没有让我暖和起来，服务生似乎察觉出我的异常，把这个角落的灯调暗。

我把扎起来的头发散落遮住脸，任由眼泪流下。整个餐厅仿佛只有我一个人，蜷缩在这个角落，与外界一切隔离。在我所认识的人中，他一向是一个坦荡的人，他价值观和他的行为方式还算匹配，从不是说一套做一套的人，想不到，他也不过是戴着面具的伪君子。我一向自诩的天赋，几乎凭直觉识透人心，在枕边人这却失效了。如果是以前，我会怎么做呢？我还记得在刚毕业不久在公司实习的时候，遇到过一个男人，他比我大几岁，长得很帅，我对他颇具好感。我们经常一起吃饭，多数是我付账，因为我挣得比较多，也发生过一些本来恋人间做的事，但是在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再相遇的时候，我却不再理他。他曾反复找过我几次，但是我都没有搭理他，尽管他还欠着我几百块钱。让我如此决绝的原因，是我明确地知道他并不在乎我，他以为我不知道，分开的这段时间，他经常找临时女人，所以我宁愿让他欠着我，也要果断结束我们之间的关系。按我对待男人的这种态度，这段感情可以被我扼杀了，但毕竟是一起生活了十年的丈夫，还有孩子，也许我不该纠结这种小事。

但是，这难道不是背叛吗？我们在一起十年，经历了多少，现在他叫别的女人宝贝，将我置于何地？也许该到我离开的时候了。我总是会对一个地方厌倦的，这半年多来，我内心已经滋生这样的想法了。以前在老家的时候，我就厌倦没完没了的农活，想着好好学，考上大学就能离开了，等上了大学，体会了人情冷暖，也得不到期许的感情，就想着赶紧毕业吧，到另一个地方生活就好了。而今，在这个小城十年，一眼望到头的街道看了十年，我的内心又蠢蠢欲动了。他喜欢热闹，结交各类朋友，我喜欢安静，喜欢独处，在这里，我不再有交心的朋友了。刚进公司的时候，我的确交到了一个不错的女朋友，可惜，她一年后攀上了高枝，认识了董事长的女儿，从此和我就疏远了。还有一次我办业务时认识一个女孩，她生日的时候，我送给她一条很贵的手链，而我过生日时，她却没有任何表示，和我预想的一样，后来她嫁给了一个政府官员的儿子。在这里我唯一的亲人、爱人、朋友，只有丈夫而已，我想离开轻而易举，除了儿子再无牵挂。

天已经很黑了，街上的路灯已经亮了，街对面的饭店门口停满了车，一个人喝多了，扶着车呕吐。我记得那个位置以前是家药房，现在变成饭店了。一切都会变的吧，或者我只是还不够睿智，看不穿面具背后真实的面孔。一瓶红酒被我喝光，再要的时候，服务员说今天的红酒卖完了，真扫兴，为什么我的脑子愈加清醒，我还得顶着这清醒的狰狞的面孔去结账。结账的时候，我打开了手机，丈夫的电话打了过来，讨厌，我按断了，因为我要付钱。电话不断过来，支付再三被中断。接通后，我告诉他，想要我回家可以，但不许理我碰我，他满口答应。

我清醒得很，我是自己走回去的，人群都散了，只有寒风陪伴着我。回家后，他紧紧抱着我，无论我怎么挣扎，告诉我，他找遍了这座小城，怕我想不开，还去河岸边寻了一遍，他知道错了，他心痛了。我木然地站着，心想如果没有发生什么事，何至于这么大动静，这更加重了我心底的悲凉。他不断地忏悔，不断地许诺，用哀求的语气，转而又责备我这半年来对他的冷落，说和她们不过是闹着玩的，最后干脆耍起橫来，说我至于吗，不依不饶的。终于，我开始哇哇大哭。

他惊慌失措地给我擦眼泪，忙不迭得赔罪，语气里带着哭腔，看得出来，他还是很在乎我的，跟别的女人暧昧不清也是一时糊涂。他说，你说怎么办，怎么惩罚我都行。这时，我才意识到这是一个时机，半年来我一直保守这个秘密，谁也不敢提起，每当他询问都敷衍过去，像一座大山积压在心里。我告诉他，半年前，投资的网贷平台被查封，十几万块钱可能要不回来了。他睁大眼睛看着我，仿佛能在我身上看出一个洞，透过洞认清我。

我们又理论了一阵，然后恢复了平静。早点睡吧，明天还得上班呢，他说，这就算扯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