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梅（下）

春梅（下）

妈妈去世后，春梅接了妈妈的班，进厂上班了。因为眼睛的问题，她也没有文凭，所以厂里就给她分配到清洁大队，负责厂房、道路的清扫工作。她一个文弱的女孩子，本身又有病，瘦瘦弱弱的，她怎么能干得了这样的活呢？本来她应该是一个文人，考上大学，坐在宽大明亮的教室里面学习，毕业以后参加工作，也坐在明亮办公室里，写自己喜欢的文章，或者继续深造、继续学习。她梦想着和我们一起在校园里奔跑，参加各种各样的活动。如今这一切也只能是梦想了，她每天早上五点钟起床，拿着扫把在工厂里去打扫那些废品和垃圾。我听到这些以后，抱着她大哭了一场。她安慰我说，你看，我早上很早就打扫完了，我就可以坐在厂房的角落里面看书，我还写了很多诗呢。这些诗都是我的梦想与希望，只要我自己不放弃，就会有实现的那一天。她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我知道她是那么要强的一个人，妹妹还需要她的照顾，爸爸也需要她的照顾，她永远也不会放弃自己。

春梅的性格，天真而直率，她不会讨好任何人，她在单位里受尽了排挤和打击。最脏最累的活都是她的，她在单位年级最小，别人都比她大得多，不仅如此，她们对她常常恶语相向。春梅从来没有如此痛苦过，就是在她眼睛受伤的日子里，她感受到的都是所有人的爱与关心，她心里没有痛苦。可是现在，为什么心里满满的都是委屈与痛苦？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这社会是怎么了？本来她是一个弱势的人，她从小不会吵架、更不会打架，所有人在她的眼里、不，确切地说，是在她的心里，所有的人都是好的，为什么踏入社会以后，她也没有做过什么不好的事情，也没有去损害任何人的利益，为何如此对待她？如此恶语相向？如此不容于她？是因为越脏的地方，人心也越肮脏吗？

春梅（下）

就在这样痛苦的日子里，春梅收获了爱情。

我们都为她感到高兴，这为她暗淡的生活增添了一丝希望与光明。

我们在她的家里见到了爱上她的小伙子，当时我们都觉得小伙子跟她不般配。小伙子个子也不高，长的也不帅气，而且呢，连高中都没有上过，参完军转业进厂当了工人。但是小伙子对她很好。春梅也很喜欢他，那个时候，我们经常在她家里，一边吃着烧烤，一边听小伙子给我们弹吉他，其实我们都知道，他是弹给春梅听的。

有一天，春梅对我说，他们不在一起了。我就问她为什么呢？她说，那小伙子总想跟她亲热，她很反感排斥，春梅觉得应该等到结婚的时候才可以。小伙子觉得春梅对她没有诚意，就渐渐冷淡了下来。春梅很伤心。她爱看书，家教也很严，如果母亲在世，也不会同意这样做的，他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她深受传统教育的熏陶，所以，她觉得不能跟这样低级下流的人生活在一起。那段时间，春梅非常痛苦，她恨这个小伙子，为什么是这样的人，同时，因为她的心里还爱着他，更加恨他为什么是这样的人。这段对于她而言满怀着希望的爱情，就这样消逝而去。

其实，现在想想，小伙子也并没有过错。他曾经和我闲聊的时候谈起过在部队的生活，他们是铁道兵，驻扎在非常艰苦的地方，生活也异常艰辛，平时根本看不到女人，有时候逮住个老鼠，如果是母老鼠，他们就把它放生了，只要是和女人有联系的任何事情，对于他们而言，都如此美好。所以，一方面他刚刚转业进厂，内心渴望女人的温情，哪怕一个拥抱一个亲吻，可能他都会认为是上天给他最好的礼物。另外一方面，他文化程度很低，也是来自于农村，家庭条件不好，自己总感觉到配不上春梅，更渴望春梅的柔情相待给他以信心。

春梅的心里，还隐藏着一份初恋。虽然很淡很淡，但是很美好。那是我们高中时的一个男同学，也是清清瘦瘦的，很有才华，爱写诗，爱写文章。我们三个经常在一起，一起写作业，也一起写诗。那个男同学从小和她住在一个楼洞里，把春梅当成妹妹，一直很呵护她。我看得出来，春梅很喜欢他。但是她又觉得不愿意拖累人家。那个男同学考上了名牌大学，每年的寒假暑假回来，我们照样常常在一起，一起说说笑笑，一起读书写诗。一起度过了很多很多难忘的时光。春梅始终在心里默默喜欢着他，始终什么都没有对他说过，他们就是这样的好朋友，一辈子的好朋友。

我工作几年以后就结婚了，后来有了小孩，天天忙工作、忙孩子、忙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和春梅的联系也越来越少，和春梅见面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后来，我离开了这座小城，到外地去工作、生活，我们的联系就越发少了。好像听说她结了婚，又很快离了。

春梅（下）

几年前，有一次我回到家，在大街上碰见了春梅的爸爸。叔叔见到我也马上认出了我。我拉着他的手对他说，我很久很久没有见过春梅了。她怎么样？她还好吗？爸爸流下了眼泪，对我说，春梅已经不在了？她已经去世了，在她整整40岁的那一年。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我不相信这就是她和我告别的方式，我们还有那么多的话没有说，有那么多美好的回忆还等着我们老了的时候，一起去追忆。我记得，在我上大学的时候，春梅给我做了一条非常漂亮而且时尚的花裙子，她的手很巧，裙子裁成了八片，形成了喇叭的形状，我个子高，那时候很瘦，上身配一件白色的衬衫，穿起来非常飘逸，同学们都问我裙子是在哪里买的，每每问起，我都非常得意地告诉她们，这是我最好的朋友送给我的，那是我最最喜欢的花裙子，陪伴了我最年轻最美丽的一段时光，不，是为我的那段难忘时光增添了最美丽的色彩。

春梅，我常常在梦中梦到她，仿佛我们又相聚在一起，谈论我们喜欢的三毛，谈论我们喜欢的诗歌，有的时候，我真的不愿意从梦中醒来，我总觉得，梦里的生活才是我真正的生活，而现实中的一切更像是一场梦。

我愿永远睡去，生活在有希望的梦里、美好的梦里。

春梅（下） 春梅（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