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处那么久,我竟然不知道他的名字。
我从毕业那天就喊他李头,喊到大约第五个年头,他离开了我的单位,换了工作。对他已经有依恋,于是我和杰子、黄儿经常冒了大风大雪,徒步向南到南山脚下他新的留驻地去玩。每次去时,他都把炉火捅得旺旺,沏上酽酽的茶,任我们胡闹。
02他是被我最早怀念的逝去的朋友。他如果活着应该是七十岁了。他的去世对我的影响很大,让开始有很多沉重的思考。对命运无常、对人生如梦、对长眠超脱有了影影绰绰的思索。觉得人生无论如何,最终走向风烛残年,最终是无奈的安静和单调来代替所有的繁忙和繁华,最终尘归尘土归土。总之,那段时间,觉得所有的一切对自己而言已经变的不重要。或者,那时候起我就已经开始了苍老吧。那年我三十一岁。
李头自我毕业就一直关照我。对我的日常他能操心到无微不至。永远定格在我的脑海中的一幅画面是:早晨,他会重重地敲我宿舍的门,我开了锁后,他只推开了道缝儿,从门缝中塞进一个热得烫手的老饭盒。我刚一接过来,他又重重带上门,在外面大喊:“今天风大,多穿点。”我照常接过,并照常微愠他扰了我的清梦。只好无奈的起床。胡乱地吃掉老饭盒里的饭菜,开始新的一天。
03让我和他的关系发生质的变化的那件事也发生在一个冬天。我从通辽给他买了个烟斗,那烟斗古色古香造型别致,买下它的动因并不是想孝敬李头,而仅仅是喜欢它的外形和便宜到我不得不买下了它。
出差十几天,回到赤峰就跟几个同事在小饭馆里吃饭喝酒,很晚才回单位。到他的屋里喝茶看电视,见炉子上正温着饭菜,知道是李头为我准备的。李头说,知道你今天回来,以为你会回来吃饭呢。又说,小小年纪还是少喝酒,你喝不过那几个酒鬼。感到很对不住李头,就嘻嘻哈哈着穷对付。打开老饭盒吃饭,发现菜里居然有肉丸。就问李头怎么可能做出肉丸来?李头说,是老孟两天前给他带来,他想等我回来炖酸菜吃才不辜负了这肉丸。我那一刹那就感动了。因为,李头是南方人,对酸菜向来不爱。他这么解释是掩饰自己想把肉丸留给我吃。我懂了,吃着肉丸就格外香:我分外得意自己竟然有李头这样胜似亲人的朋友。我把烟斗拿出来说,也买不起啥好东西,就给你买了个烟斗。其时,也忐忑,因为觉得那么便宜的东西到底是对不起李头的高谊。
第二天,课间时去他的屋里喝水,见他正和王老师一起欣赏那个烟斗。其时,他坐在沙发里仰头看王老师手里的烟斗,一脸的笑意自得,像向别人炫耀自己的宝贝。王老师问,这么漂亮的烟斗一定很贵吧?我不好意思说价钱,就含糊着,咳,没几个钱。李头笑着嗔怪说,年纪轻轻的,不知道钱是好的,乱花钱呢。间操时,还看见李头给别的老师看烟斗。下班时,又见李头叼了烟斗站在大门口跟几个出去的老师打招呼。孟老师表扬说,成哲,李头没白疼你呢。突然就明白过来,李头把这个烟斗当成了儿子对老子的孝敬了。于是更加地惭愧。暗暗地下了决心:总要找个机会给李头买一个贵重的礼物。
那之后不久,李头被辞,去了一个偏僻的单位。
04李头去世后,我、杰子和黄儿一连几天,总在吃饭时想起李头,唏嘘着吃不下饭。
生命中总有离世的人留下温暖和欢笑让人无法忘怀,在我的生命里,李头是第一个人。李头像远去的背影,渐渐变小,渐渐模糊,渐渐消失,但他给我的余温还在。并不是所有的人物都能触及心灵,并不是所有的事都能让情感有波澜。但我牢记了李头别去的日子:2月24日。李头的骨灰被他的女儿带回老家埋葬。每年的祭日,我都为他在心里上一柱香,默诵几句祝福的话,权作了缅怀和寄托哀思。别人不知道我这样子的纪念,自然也不笑我的虚伪。孟子说“哭死而哀,非为生者也。”我却是真的为了自己的惭愧和思念。每年的默念中,感情会慢慢地释然。
不管人生是走向了终点还是回归起点,总之会在这一世虚无。灵魂寄居于生命,自然也无法长生不灭。随着生命的枯萎,一切风轻云淡。人内心并不能存储多少情感,不管多的大喜悦、多大的悲愤都会渐渐沉默。所以活着的人对亡者的祈福和怀念也要渐渐变淡。所以我只记住2月24日该有个默默的仪式,那仪式里李头的音容也渐渐虚幻。所以有时内心竟能平静安详着想起李头时,偶尔会蓦然生出一阵酸楚——不止为李头,更多的是为自己,为人的善忘而酸楚。
05或者也应该侥幸,我还能牢记一个时间:那年冬天,那个时候,一个简单而和蔼的老人永远闭上了他的双眼。
他是学校的门卫,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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