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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安(第二章)

靖安(第二章)

作者: 长歌子不语 | 来源:发表于2019-07-09 00:21 被阅读0次

    (一)

    栖霞山荻花瑟瑟,山翠柳绿。燕矶码头客旅来往,络绎不绝。自孙刘联盟成立以来,双方的贸易往来与日俱增,客货周转,码头自然日益繁忙。

    “文举啊,我就送到这里,一路保重,汉中王的意思吴侯已经知道了,请你们放心。”阚泽真诚地说道,今天他奉命礼送汉中王刘备的使臣费诗返回成都,由于是盟友的关系,孙刘双方的使者来往频繁,他和费诗都是本国外交事务的负责人之一,彼此非常熟悉。

    “那我先替诸葛军师和法令君谢过吴侯了。这次可有劳德润你多方照顾啊。”费诗个子不高,眼神时刻透出精明,还有一丝阴鸷,怎么看都是外交上的厉害角色。

    阚泽想了想,往前探了一步,低声说道:“吴侯对于关云长拒婚之事颇为恼怒,文举回去还是向汉中王说明情况,规劝一下才好,莫要坏了大事。”

    “德润请放心,你的心意我一定带到,汉中王会给吴侯一个交代的。”费诗眉头微皱,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阚泽,“好了,时候不早了,各位请回吧,日后去了成都,别忘了告诉在下好让我一尽地主之谊。”费诗深深地作揖。

    船开了,看着岸边渐渐模糊的身影,费诗低低叹道:“汉室啊,都是为了汉室。”

    (二)

    “父亲,前军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关平只有二十岁,但是已经是江陵防务的最高指挥官,统帅荆州最精锐的校刀营。

    “赵累从宜城回来了吗?”关羽的美髯太醒目了,总能让人产生仰慕之意。他在看《春秋》,这是他时刻带在身边的书。

    “赵都督一早就从宜城运回了十万担粮草,现在已经交付给了王从事。”关平恭敬地回答。

    关羽点点头,转头看着窗外,闷热的天气让他微微有点躁动,这样的天气实在是不利于进攻的,但是半个月之前,他接到了成都的命令和汉中王单独写给他的信,他的大哥命令他在月底之前对樊城发动攻势,力求在数月之内夺取整个襄阳地区,以配合从汉中北进的军队。虽然天气炎热潮湿,但是丝毫不影响关羽对打赢这场战争的自信,自十年前他在汉水兵绝北道以来,曹仁一直就处于极端被动的守势,而他已经控制荆州五郡,兵精粮足,此消彼长,实在找不出理由拒绝这次出击。一想到或许十年之后他就可以功成名就,和大哥、三弟在洛阳安享晚年,心中就有一丝急切和兴奋。

    “传令下去,各军收拢部曲,前军明日卯时开拔,其余各部申时出发,五日之内合围樊城。”关羽一如既往的威严,他觉得这是身份和地位的一种体现。

    “诺。”关平转身正要离开,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回过头来询问:“那么江陵的防务由谁负责?”

    关羽皱了皱眉头,似乎很诧异,但是仍然做出回答:“这件事不是早就讨论过了吗?交给麋芳吧。”

    关平依旧没有离开,关羽疑惑地询问:“定国,这件事有疑问吗?”

    “父亲,要不要再考虑一下,前几日简雍先生信中所言我们难道不做任何提防吗?”看样子关平十分忧虑。

    “砰!”关羽拍案而起,盛怒之下的脸色极其难看,关平竟然感受到一丝杀意。

    “不得无礼!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麋子芳虽然没什么本事,但是他跟随大哥二十年,怎么可能加害于我?!简雍这是在挑拨我和大哥的情谊,简直该死!”关羽越发激动,眼里冒出的火恨不得烧到成都。

    “是是,父亲请息怒。”关平吓坏了。

    “你即刻与麋芳交接兵符,另外通知傅士仁,让他马上返回公安。”关羽不耐烦地挥挥手。

    “诺。”关平只好讪讪离开。

    关羽望着年轻的儿子,怒意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疑惑:“靖安司……靖安司……”

    (三)

    成都一直很悠闲,汉中王甚至有时会产生错觉,以为这里是长安的建章宫或者洛阳的西宫,只是,醒来的时候总是会感叹南柯一梦。

    “王上,诸葛军师和法令君到了。”

    “请他们进来吧,去把费诗带回来的龙井拿过来。”汉中王越来越喜欢江南的茶了。

    “臣下见过王上。”诸葛亮一如既往的温和稳重,和法正的喜怒于色相映成趣。

    汉中王面对左膀右臂总能保持极佳的心情。

    “云长的战报我已经看过了,于禁投降,庞德被斩,现在襄阳和樊城已经被全面包围,能取得如此振奋人心的战果,云长真是不负众望啊!”汉中王由衷地赞叹,他确实很高兴。

    法正和诸葛亮对视一眼,笑着附和:“是啊,听说前几日曹操甚至想迁都暂避云长的锋芒。襄樊一战,云长威震华夏,即便当年的吕布、孙策也不过如此啊。”

    汉中王原本兴奋的脸色突然有了微妙的变化。

    诸葛亮看在眼里,心中却突然涌起一阵惋惜,但是他依旧说道:“王上,徐晃的援军已经进驻偃城,但是目前还无力突破我军的包围圈,所以曹操一定会另派大批援军南下,届时如果云长还没有夺取襄樊,战局很可能出现不利,王上,应该早做准备。”

    汉中王低头沉思,很久之后才说道:“云长的贲文中说他因为俘获了于禁和他的部曲,现在粮草告急,要求征发川东各地的军粮。”

    法正轻描淡写地回答:“从川东筹措军粮速度太慢,云长为什么不就近取粮呢?我记得,湘关就在附近,而且吕蒙前些日子已经被孙权召回建业养病去了,现在负责陆口防务的只是陆逊。”

    汉中王轻轻地叹息一声:“那么就这么办吧,诏命就交给孝直了,为了汉室,辛苦二位了。”说完,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回廊中。

    法正露出了淡淡的、狡黠的微笑,他对诸葛亮说:“看来计划很顺利。”

    诸葛亮面色复杂,他说:“我听说简宪和月前给云长写了一封信,他似乎对靖安司有所感觉。”

    法正满不在乎地回答:“简雍现在只是个闲人,云长一定会觉得他是在挑拨离间,不必担心。姚伷已经出发 前往江陵,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四)

    “主公,关羽未经我们的同意就擅自取用湘关的粮草,实在是可恶!我们不能再忍气吞声了!”

    “关羽如此放肆肯定是刘备的主意,还大谈什么孙刘联盟!”

    “陆伯言镇守陆口,对此毫无反应,还写信给关羽示好,这样胆小怕事,请主公马上将他撤职问责!”

    东吴的官员义愤填膺,三日之前,关羽在没有任何消息的情况下突然占领湘关,取走了所有军粮,这样的举动无疑是宣战,此时吴侯府中的官员史无前例的一致要求讨伐关羽。

    孙权的手始终没离开自己的紫髯,他根本没有听群臣的抱怨,而是一直在等待着吕蒙。半个月前吕蒙的旧疾再次复发,孙权随即下令他返回建业并指派年轻的陆逊前往陆口接替担任荆州最高指挥官,现在,时机到了。

    “主公,大都督到了。”

    吕蒙沿袭了东吴指挥官儒雅的风度,也沿袭了他的前两任体弱多病的健康,但是这并不妨碍他现在是东吴最优秀的指挥官。

    孙权终于开口了:“各位都先回去吧,我想和子明单独谈谈。”

    “诺。”这次官员们很快就退下了—谁都知道吕蒙代表了什么—看来军方很快就要有动作了。

    天气极其阴沉,地板上微微有点返潮,这种压抑的心情这几天一直困扰着孙权,直到接到了陆逊的密信,他交给吕蒙,等吕蒙完全看完后询问道:“陆伯言已经把情况和意见全都写在信中,你觉得怎么样?”

    吕蒙斟酌了很久,一字一字地说道:“臣下觉得,可以行动。”

    “说说看。”

    吕蒙深吸一口气,恢复了以往的自信:“现在关羽的军团大部分都在襄阳和樊城,南郡已经空虚,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请主公下令,我马上率领解烦营溯江急进,夺取江陵!”

    孙权还有一丝犹豫,他谨慎地询问:“成都真的没问题吗?”

    吕蒙从怀中取出一封帛书,交给孙权,微笑着回答:“主公,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孙权看了眼落款,随即释然,他站起身来,走道殿门前,看着远处的钟山,忽然问道:“子明,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把石头城选在这里吗?”

    “请主公明示。”

    “因为这里…… 对着北固山,和甘露寺。”

    (五)

    建安二十四年十一月,吕蒙对南郡展开军事行动。由于关羽抽调了大部分主力兵团,荆州的防卫十分空虚,吕蒙将东吴精锐水军—解烦营化妆成穿白衣的商人,昼夜兼程,俘虏了关羽留下的沿江暗哨,并且指派骑都尉虞翻诱降了守卫公安的傅士仁,这直接导致江陵最高指挥官糜芳开城投降,就在同一天,陆逊率军迅速占领秭归、夷陵,一举夺回了荆州地区,并切断了关羽退回川中的退路。

    此时成都的惊慌与建业的兴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更大的阴霾则笼罩在丢失了荆州被困在麦城的关羽。

    隆冬的大雪肆无忌惮地狂舞,北风可以吞噬整支军队,从外面望去,关羽的军队了无生气,士兵愁眉苦脸,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绝望。

    “父亲,马从事和伊郎中已经突围了。”关平的脸上写满了疲惫,银色的战袍上满是血迹。

    关羽正看着身前的地图,他点点头,继续问道:“廖化还没有回来?”

    关平沉默不语。

    “粮草还有吗?”

    关平低下头,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

    关羽依旧没有转头,自从他得知江陵失陷的消息后就没怎么说话了,他有一百个疑问想要当面质问糜芳,和成都的简雍。

    “将军!将军!”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冲了进来,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廖将军!”关平冲上去扶起他,他抬头看到了父亲错愕、绝望的脸,立刻呆住了。

    关羽好像猜到了什么,还没来得及开口,廖化哭着说道:“将军!刘封和孟达拒绝出兵!他们说没有汉中王的军令不敢擅自离开!”

    关平火冒三丈,怒喝道:“借口!刘封、孟达见死不救难道不怕汉中王治罪吗?!”

    关羽半晌说不出话,他跌坐在台阶上,两个月前刮骨疗毒的英武荡然无存,宛如一个失去魂魄的乞者。

    关平急忙扶住自己的父亲,流泪劝道:“父亲……走吧!”

    良久,关羽猛然站起身来,恢复了往昔的威严,说道:“定国,你和周仓立刻召集部曲,今夜丑时突围!我们去章乡。”

    四更天,风劲雪舞,周仓看着关羽和他仅有的十多名护卫渐渐消失在风雪中,他跪倒在地上,大声哭喊道:“将军!为了汉室,保重!”

    (六)

    成都最近的紧张被冬至的喜庆稍稍冲淡了些许,最近荆州地区军事行动的一连串失败让原本安静的城市变得焦躁起来,前几日从荆州突围回来的左将军掾、从事马良和郎中伊籍带回了关羽的求救贲文,汉中王立刻召集百官商议救援的事项,第二天,翊军将军赵云率军从成都驰援临沮,同一天,一直镇守永安的“益州旧臣”兴业将军李严也奉命出动,向秭归地区迅速移动。

    建平宫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急的气息,汉中王阴沉的脸色十分难看。

    诸葛亮一如既往的沉稳,开口安慰道:“王上请宽心,现在关于荆州的一切都只是传闻,子龙已经星夜驰援前线,相信一切都会平安的。”

    法正此时也收起了往日戏谑地笑容,点点头并未说话。

    “王上,荆州议曹从事王甫回来了!”

    这个消息如同惊雷,汉中王立刻从榻上跳起来,法正也显然紧张起来,“快!快请进来!”

    王甫痛哭流涕:“王上啊!呜呜……王上,刘封和孟达拒绝了荆州的求救,关将军迫不得已夜走章乡,在临沮被吴军的潘璋和朱然擒获,孙权意欲劝降,但是被关将军严词拒绝,他已经……已经……”

    “已经怎样?快说!”

    “关将军……已经殉国了!”

    诸葛亮脸上除了温和,还有痛惜。

    法正的眼中闪过一丝诡笑。

    汉中王呆住了。

    “云长……云长啊……云长!”汉中王喃喃自语,终于泪流满面,痛苦不堪。

    (七)

    “将军,汉中王的使臣费诗求见。”

    “费诗?他怎么会来见我?请进来吧。”吕蒙感到很诧异。

    费诗悠闲地走进陆口的吴军大营。

    “大都督。在下费诗,奉汉中王之名出使贵国。”

    吕蒙谨慎地回礼:“费司马客气了,不知费司马到我这里来,有什么要事吗?”

    费诗依旧很随意:“我并没有什么要事,只是诸葛军师和法令君想与都督做一笔交易。”

    吕蒙几乎吓一跳,诸葛亮和我做交易?开什么玩笑!他仔细盯着费诗,如同看着敌人一般。

    “我知道都督可能不信,这里有一封法令君的亲笔密信,您看了就明白了。”

    吕蒙结果帛书,仔细浏览了数遍,脸色阴晴不定,难以置信地问道:“汉中王要除掉关云长?!他们可是结拜兄弟!关云长真的会发动对襄阳的进攻?为什么?”

    费诗微笑着回答:“这个嘛……我想,汉中王总要为世子留下点什么。对于汉室江山来说,任何拥兵自重都不可原谅。”

    吕蒙释然了。

    “将军回到建业养病后,请将这封信转交吴侯,这代表汉中王的诚意,用荆州作为交换,想必吴侯不会介意吧。”费诗拿出一封帛书,脸上的笑容僵硬的扭曲。

    (八)

    糜芳很紧张,他坐在江陵太守府中的卧室里,昏暗的烛光增添了几分诡异,和他并肩跪着的还有防卫公安的傅士仁。

    费诗没有了往日的潇洒,神态中是少有的严肃,“你们在成都的家人靖安司已经安排妥当了。转投东吴之后,一切小心。”

    糜芳颤抖地说道:“这……这是在用荆州做赌注啊!主公他……他真的决定了吗?”

    费诗点点头,阴郁地说:“如果没有主公许可,诸葛军师和法令君怎么可能发出这样的命令?靖安司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做这样的决定。”

    傅士仁拿着法正的手令一遍一遍地细看,依然不敢相信:“吕蒙真的会来吗?他已经被孙权召回建业养病了啊!万一他攻击荆州失败,我们……我们就万劫不复了!”

    “你们没有选择!加入靖安司的那一刻起,你们就不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汉室!”费诗呵道,“你们放心,吕蒙的召回就是计划的一部分,法令君很清楚在做什么。记住,一旦关羽抽调荆州军团北上,就立刻联系吕蒙,解烦营抵达之后,就可以开城投降了。以后的事情,东吴会给你们一个归宿的。”

    糜芳和傅士仁面面相觑,只得点点头。

    费诗很伤感,数年的同僚眼看就难以再见了,他甚至觉得法正做的有点决绝,毕竟,靖安司的部下也是汉室的臣子。

    “你们放心吧,汉中王不会牵连你们的家人,一切都是为了汉室,子芳,君义,保重了。”费诗临走前忍不住叹息。

    (九)

    成都建平宫,一切都还沉浸在关羽殉国的悲痛中。汉中王连日守夜之后也沉沉地睡下了,梦里他见到了浴血的二弟,回到了当阳,许都,只可惜,一切都已经回不去了。

    宫外北面的尚书台,法正发出了最后一道谕令—对驻守上庸的刘封和孟达进行问责。搁下笔,他也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关羽死了,荆州丢了,靖安司所做的一切是为了汉中王,还是为了世子,还是为了汉室。

    “孝直。刘封自杀了,孟达向曹仁投降了。”诸葛亮进来了,一如既往的平静温和。

    法正面无表情,他发现自己好像不是两年前为了兴复汉室而奋起勇为的人了,自从靖安司成立以来,他甚至喜欢上了这种暗中操作的感觉。现在所有的计划都实现了,世子大概可以安稳上位,可是现在他累了,似乎感到了无生趣。

    “王上,真的不后悔吗?”法正疲倦地问道。

    诸葛亮不再看他,而是转身离开,良久,那自信而优雅的声音随着成都凛冽的风飘来:“一切都是为了汉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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