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城南,桃花如火,烧红了盼娣的双颊。
微黑的皮肤由于这抹红,也透出几分青春,衬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水汪汪的,里面的仰慕和感激像泉水一样流淌着。
“谢谢先生教俺写名字!”,她弯腰一躬到底,两条辫子长长的触到土里,一双看不出颜色的破布鞋都能隐约看到大脚趾,本就短的蓝裤子也一下子又短了一截,把踝骨露了出来,没有穿袜,脚脖子上竟然有一块块青。
周先生推推鼻子上的眼镜,脸上的油汗把镜框弄得滑滑的,一个劲儿地顺着鼻梁往下溜!
周先生文邹邹地说:“不用多礼,女子也是有权受教育的,你若有心,自然可以天天来此听课!我设义学,为唤醒民族之灵魂!”。
盼娣笑得憨憨地。
自那以后,盼娣就会隔三差五地来旁听书棚的课程,认几个字,书棚也等于是迎来了第一个超龄的女学生。
她每次都是拿点野花野菜什么的,或是一小捆柴草,抑或是用稻草穿的一尾活鱼,几只河虾,鲜有空手而来的时候。
每每写字,盼娣都好像在进行某种仪式,表情凝重,似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气用树枝在身前的空地上写字,额上竟会渗出汗珠!
其他的小学生就会取笑她拿着树枝的那般用力,好似要播个种的样子。
但周先生每次看到这里多少都会点点头,夸赞她的态度端正,毕竟没有几个学生能这样的认真,这个盼娣虽然不十分聪颖,但足可称得千分努力了!
久而久之,小学生们也习惯了盼娣这个黑皮肤的超龄生,还有模有样地学她写字的样子。
就这样书棚维持到这年秋天,露天书棚已经无法抵御刺骨的秋风,小学生们陆续地辞了周先生。
收拾立整的盼娣娘特意提了篮半红半青的枣子来,带着穿体面蓝褂子的盼娣对周先生致谢,她们一直鞠躬,说是要去大城市做帮佣。
“我识字,他们才选我去的!”,盼娣的黑脸这半年都抽条变成了鹅蛋脸,这会儿黑脸上漾着激动的笑,她盯着自己的鞋面笑着说,她的鞋是新做的花鞋,上面绣了几朵桃花,鞋口露出白袜的边。
“得认字啊!谢谢先生,盼娣能每个月有一个光洋的工钱呢!都是托您的福!”,盼娣的娘浑浊的眼睛里发着得意的光,每一个褶子里都藏着喜悦。
周先生推推眼镜,问:“明年还回来上课吗?明年春天还有义学的!”,一双眼睛在厚厚的玻璃镜片后面,模模糊糊地不太分明。
盼娣娘接嘴说:“先生好心了,明年春天要有义学,俺家里招娣也能来听不?”。
周先生诺诺应着,斯文而有礼。
盼娣和盼娣娘谢过先生,就满意地走了。
冬天的第一场雪后,义学书棚就歇了,周先生回到县城小学当了一名临时教员。
又一年春天来了,周先生依约回到城南开义学,可是盼娣没回来,倒是招娣来上了几天课。
但是某天之后招娣再也没来,据说也是去给人帮佣去了,招娣会算小账,还多给了几角工钱呢!
就这样,一年又一年,义学书棚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办着,女学生都是学几天就不来了,再也没有一个和盼娣那样认真的女学生了。
小男学生也越来越少,不是回家种地,就是送到县城上学了。
周先生也让县里学校的同学请去当了校长。
渐渐地,城南的旧义学书棚就只剩下几个木柱子留下的坑,又过了几年,坑也填平了。
每年春天,桃花还是像约好了一样开花,烧了火一样地盛,把这个城南一角烧红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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