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西瓜
我至今都无法界定父亲是一个怎么样的人，而我确实是花了一些时间去思考这样的问题。他更像是一个矛盾体，他的身上有巨大的正能量，但同时也隐藏着一种极致的悲观感。
成年人的崩溃大都是在三两杯酒下肚，胃灼热，脸微红的时候才开始显露。而我真正了解父亲，也是在他一次大醉之后。
我还记得那是夏天的一个深夜，父亲和厂里面的其他同事们喝酒，母亲早已经按捺不住自己的担心，在家里进进出出好几回，盼着父亲早点回家。我还在客厅里面看着电视，夜很深了，母亲没有像平日里催促我睡觉，而是叮嘱我要是听见父亲上楼的脚步声就要马上拿着手电筒出去照明，搀扶父亲上楼，还有给父亲倒好水，准备好毛巾，哄父亲睡觉。母亲之所以这样吩咐我，主要是父亲平日里最喜欢的孩子就是我，而我的两个哥哥，对父亲更多的是敬畏。作为小女儿我喜欢和父亲逗趣，钻到他的环抱里撒娇。
楼下是一道铁门，哐当一声铁门被推开，紧接着听见父亲沉重的脚步声，他故意用力地踩着一节一节的阶梯上楼，我赶忙拿着手电筒出门搀扶父亲。他确实醉得很厉害了，颤颤巍巍，散发着浓浓的酒精味。我把母亲吩咐我的任务都做了，父亲还是不想睡觉，他问我妈妈在哪里，为什么不出来接他回家。我安抚父亲，太晚了，妈妈这已经睡下了。父亲倔强，硬是起身摇摇晃晃推开母亲的房门“妈妈你睡了吗，我回来了。”父亲平日里习惯用我们的口吻来称呼他妻子，母亲没搭理他，他进一步靠近母亲的时候，母亲忍不住抱怨了一句：“有谁像你一样去别人家三更半夜喝个稀巴烂才回家的？你不觉得丢脸我还觉得丢脸！”
父亲的情绪瞬间就被点燃，他发疯似地冲着我母亲大喊：“你是不是看不起我，是不是所有的人都看不起我！”父亲的声音在安静的夜晚聒噪着，我从未见过如此暴怒的父亲，我是不敢说话，关了电视，躲在被窝里装睡。父亲还没有消停的意思，不久后我听见撞击的声音和母亲啜泣的声音，眼泪瞬间崩了出来，用力咬住拳头，才能不发出那哭泣的喘息。此后，这样的场景时常出现在我的生活中，这让我对我的父亲又爱又恨起来。
只要不是大醉，我觉得我的父亲是最好的父亲。
平日里他坚强勇敢，风趣幽默，我最喜欢他。每天放学回到家，父亲就搂我在怀里，跟我逗乐，叫我“宝贝女儿”，然后才放我去写作业。那时候我经常向的朋友们夸耀我的父亲，我觉得他无所不能，有一双巧手。
我的第一块黑板是父亲制作的，父亲在黑板上教我写字，教我读书；我的第一张桌子也是父亲制作，刷上黄色的油漆，放置在家里的厅堂，一回家就可以坐在崭新的书桌上写作业，而且做得比街上卖的书桌一样漂亮；我的第一个书架也是父亲做的，那个书架也一直保存到现在，我还记得我和父亲用拆用旧的床板，锯成几块大小相称的木板，用作书架的横隔板，还找了一块旧的实木门板拆成两块，钉成书架的框架。父亲做的书桌、书架都放置在我小小的房间里头，在小伙伴的眼中，我成为他们羡慕的对象，在我成长的那个地方，一个小孩能有自己的书架真的很少见，为了这一份骄傲，我对父亲有更加深沉的爱了。
父亲平日里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他关心家人，幽默风趣。即使生活不是很富裕，却很快乐。
酒后的父亲却让我觉得很陌生，我害怕。酒后的父亲并不是一下子就特别可怕，他需要找一个人说话，需要找一个完全附和他的听众。而我母亲，并不是这样的一个听众，她不仅给父亲脸色，还要责备父亲一身的酒气，引爆父亲的还是那句话“喝完酒就发疯有什么本事！”父亲最后的倔强全部崩塌，冲着母亲，对着寂寥的黑夜大喊“你是不是看不起我，是不是所有的人都看不起我，所有人都看不起我。”我最害怕这个时候了，父亲的暴怒，和母亲的哭泣，让我无能为力，我担心父亲，也担心我的母亲，多少次我蒙头在被窝里隐隐地啜泣。
后来在面临高考巨大的压力的时候，我也几次在深夜里痛哭，心中蹦出一个念头：“是不是我真的不行了，老师真的放弃我了吗?”那时候我才想起我的父亲，才开始理解他大醉之后冲着母亲喊的那些话中要多么的无奈和无助。当生活的重担落在父亲的身上，白天的他必须是奋斗者的姿态去面对生活的挑战，可是一到夜晚，一到微醉半醒的时刻，父亲那平日里隐忍的情绪就此爆发，当我对生活的体悟更加深刻的时候，我对父亲的了解更进一步了。突然就释怀了这么多年来父亲在无数个夜晚对母亲的质问。那是对生活的无奈，对自己的一种失望。
父亲是一个不完美的父亲，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了解他，就会更加理解他的缺点，有时候我觉得我的身上有很多父亲的影子，我们同样把积极阳光向上的一面放在白天奋斗，可是却一个人在深夜里反思和自省，一遍遍地苛求自己怀疑自己。但好在我们的生命中有一种对生活无比的坚韧，好的和坏的都可以接受，然后继续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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