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 46

夏荷花哪里也不敢去，硬是在车上憋了一个下午，只去了对外卫生间一趟。

沿着工厂外墙，路两边挨次停着大货车、小轿车。地面倒是干净，没有多少垃圾。夏荷花记得还在班上时，自己曾经带着人过来打扫卫生，那个时候还有绿化带，里边塞满了白色塑料袋、一次性塑料杯，许多粪便……现在没了绿化带，全被硬化成了水泥地，又有了对外卫生间，卫生状况比以前强了太多。

面试过程青青随时发出来，有领导问，“你以前来过厂里吗？看着你面熟。”有领导答，“这不是老钱的儿吗？”“会议室里全是欢快的声音，”青青说，“用了三四分钟就出来了，让等结果，不过大概就这么回事了。”钱桂川和夏荷花时时关注青青发出的信息，你一言我一语聊着。

下班了，钱桂川先过来，青青随后才过来。陆陆续续有同事经过车子，夏荷花下意识地把头低下来，不想让同事们看到，但还是被看到了，一位同事发微信问她来厂里干嘛？夏荷花回复说，孩子来厂里面试，不知道具体情况，没敢去厂里。既然被同事看到了，难免被领导知道，夏荷花又给领导发了一个信息，说孩子来厂里面试了。这样，事情总算是圆过去了。

青青在车上很兴奋，给钱桂川夫妇说起面试现场，有一位领导问，“你妈是不是夏荷花？”一路上，钱桂川和夏荷花都在想问这个问题的是哪位领导？因为夏荷花在分厂里，和总部领导没有交集，除了党委书记张总，他是这次面试总部过来的面试官。

公司有一个内部刊物，是张总的“势力范围”，夏荷花是分厂的通讯员，一起开过几次会，所以就认识了。夏荷花后来忙碌的工作，张总也知道，里边有许多弯弯绕，在这里就不提了。

被大领导记住是一种荣幸，夏荷花心里暖暖的，钱桂川也是，孩子能够通过面试，或许本身条件适合，但领导给的顺水人情也足够，让人明显感觉公司对职工子女的友好。近几年，公司对职工子女考上大学有奖励，都是张总出面主持，为的就是吸引后备人才啊。

青青说，四十多人面试，一共定下来九个人，那些七月份毕业的学生这次都没有收，估计他们要等到毕业以后了。这不难理解，企业招工，培训完就要顶岗工作，没毕业当时来不了，厂里没办法等。

钱桂川开着车，听青青侃侃而谈，夏荷花发现青青真是特别能说话，以前在家的时候没有发现这个状况，原来不是孩子没有说话的能力，他只是没有展示的机会。他们爷儿两个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天，夏荷花听都听累了。

故地重游，夏荷花并没有什么感慨，像当初离开时那样平淡。如今一年多过去了，她有了自己的赛道和方向，对前途不再迷茫。青青的加入让夏荷花对自己的企业充满了感激，想着以后多在朋友圈发公司的信息，往外宣传自己的企业——这才是自家的衣食父母呢。

青青不知道，自从他报名进公司，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转动。15 号下午面试，16 号体检，17 号就跟着钱桂川去厂里培训了。

青青这一批社会招工，岗位是分厂发货员，属于销售公司的内勤，先从发货干起，培养两年左右，再择优选拔到办事处做销售。很明确的流程，却让钱桂川内心戏做了好久，关系要好的同事，也过来打听给他出主意，说反正是去做销售，为什么不一步到位？

钱桂川和夏荷花每天聊天，每天说这个事儿，都觉得还是按厂里的流程，一步一步来比较好，还是先去分厂发货，熟悉产品性能熟悉规格品牌、熟悉社会熟悉人情世故比较好，这个时候拔苗助长急于求成，反而会害了孩子。既然到了这个赛道上，就按这个赛道成长吧。

在总公司培训的日子过得飞快，总有人过来打听钱桂川，青青去哪里？钱桂川不知道，青青也不知道。青青是职工子女，领导们肯定不会亏待，这一点钱桂川夫妇虽然不甚笃定，但也不至于担心。

钱桂川推断出青青他们出门的日期，应该是业务员离开的日子，每月 5 号。果然，青青 3 日接到通知，去广东分厂，5 号走。具体怎么走，片区调度都有指导，很详细，只要按照他们指导的步骤，一步一步来就是了。

4 日，青青没有去厂里，在家收拾去外地的东西。钱桂川给他转了几千块钱，夏荷花给他转了几千块，夏荷花可以不转，但是考虑到如果不转，青青或许会有意见，不如该表示就表示，先让孩子高兴着。开弓没有回头箭，在青青还没有想明白什么的时候，一只脚已经离开家门了。

青青情绪波动很大，对夏荷花说，“你可以说不让我走了，我就不去了。”夏荷花虽然舍不得孩子离开，更怕孩子在家里躺平，嗫嚅着说，“你还是上班去吧。”这段时间，夏荷花总想起不知从哪里看到的道理：小鸟学飞的时候，才开始不敢飞，大鸟会啄小鸟，逼着它起飞。平时夏荷花不忍心逼青青，青青好容易走出了家门，这个时候的夏荷花，是绝对不敢当“绊脚石”的。

好多声音说，“广东太远。”钱桂川夫妇说起距离远近的话题，都没有远的感觉，只觉得方位对就可以了。

夏荷花记得，几年前，她问过自己的弟弟，青青的舅舅，青青将来在哪个方向发展？弟弟看了看青青的生辰，说是南方。后来夏荷花多次问弟弟，弟弟推说时间太久，早就忘记了，不肯再算那些东西，不知道弟弟那里究竟有什么情况，或许是到了人生的某个阶段后，不再相信那些神神叨叨的事情了。

如果记忆没有偏差，青青的未来就和“算”出来的方位对上了，也就是说，冥冥之中，就是这样安排的吧。夏荷花如释重负，先用唯心的念头麻醉自己，对未来不再有什么不切实际的设想了。

6月4日晚上，钱桂川夫妇和青青吃了烧烤，吃完后青青回家，两口子继续晚上的锻炼。钱桂川边走边对夏荷花说，“吃饭的顺序不对，该昨天吃烧烤，今天吃水饺，'上车饺子下车面'，有讲究的。”夏荷花说，“这有啥难的，我回去活好面，调好馅，明天早晨包水饺。”钱桂川说，“也行。明天早上我自己去锻炼，你在家包水饺。”

想着市场的冷鲜肉晚上已经不新鲜，夏荷花决定从冷冻上拿出一块五花肉化开再剁馅。化五花肉的时候，和面，择芹菜，洗芹菜。做完这些肉还没有化开，夏荷花有些疲倦，躺在沙发上看《西游记》，唐僧取经经过西梁女国，女儿国主深情款款，唐僧虽然意志坚定，对国主却也是彬彬有礼。感觉电视剧跳跃性太大，夏荷花对《西游记》的印象，来自阅读的要多一些。

晚上总是越躺越倦，夏荷花挣扎着坐起身，去拿肉，毕竟是晚上，怕闹出动静，她轻轻地切轻轻地剁，剁的不是很碎；然后用饺馅机把芹菜破碎了，用纱布攥干，和肉馅一起放盆子里，加调料调好放进冰箱。

早上四点醒来，从冰箱里拿出面和馅子，又泡上木耳，继续休息。五点起床开始破碎木耳，加在馅子里，调好馅子开始包。别看都准备好了，等夏荷花包完下好，也已到了六点，青青和钱桂川没吃几个就不吃了。

六点半从家里走，6:36就已看见高铁站，到站前下车，钱桂川去前边停车，夏荷花和青青在门口等他，一会儿钱桂川跑了过来。钱桂川平时都是快走，很少见他跑，这是赶时间的缘故。

钱桂川夫妇撵着青青进站，青青进去后，从里边进到钱桂川夫妇站的地方，隔着高高的栅栏对站着，夏荷花伸过手去，和青青握了握手。高音喇叭里播放检票信息，青青进了站，进去后，发信息说，“别等了，走吧。”

钱桂川夫妇从候车室门口走出来，一直往南走，到最南边公交车停车场，这时候还敞着门，走进去，隔着高高的栅栏看来来往往的火车。三五分钟一趟，很繁忙。青青乘坐的那趟车进站了，门徐徐打开，远远看见身材窈窕的乘务员从车上下来，在地面上站了几秒，又接着上去。那趟车真的是6:58进站，7:00开，只有两分钟，一点儿都不待耽搁的。

看着车子走了，钱桂川夫妇转身离开。停车场的小门已经关闭，两口子从餐厅那儿穿出来，上了自家的小车。青青发过信息来，“唉！上站台的时候还是会情不自禁流点眼泪，你们那边也好好照顾自己啊。以后再装水别老装满了，就拿小桶一点一点盛吧。”看到这里，夏荷花不禁抽噎起来，所谓“涕泗横流”，就是这个样子吧。

钱桂川开着车，看不到信息，看夏荷花的样子，一时无言，说了一句“伤离别。”夏荷花不敢在微信上说什么，只说，“放心吧，儿子。”然后平静一下情绪，看着路两边的树木，一个春天没下雨，那些树叶恹恹的，一点儿也没有朝气。

2024 年 8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