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6-29

余生不长，愿所有的日子你都能活得任性！

三月扰人的雨夜里，我得到一个消息:我的尚不到50岁的表姐玲因车祸去世。

夜漫长。我辗转反侧不能入眠，闭上眼身着灰色工装、身材单薄，不苟言笑的玲就站在我面前。这是三十年前年轻的玲。做乡村小学老师的舅和在农村耕田、一字不识的舅妈无法给高考失败回到乡村的玲一份理想的工作，而在县城里读了十几年书，对农活早已生疏的玲又无法适应乡下贫瘠、枯燥、单调的生活，经过一个亲戚的介绍，玲得到市里一家水泥厂的工作。未满十八岁、瘦弱的玲提着一个大编织袋来到城里，临时住进我家。虽然玲大我几岁，可是她却矮了我半个头，圆脸上有一双警惕、有些恐慌的眼晴。等到我们熟悉后我才发现话不多的玲其实骨子里是有几分倔强和勇敢的。

那个冬天，我的父亲突然去世了，我的世界轰然坍塌，原来较好的家境也一下子陷入困难。很长时间，我走不出来，只要提到父亲二字我就泪如雨下。玲一直陪着我，每天下班不论多辛苦她都会来我家，给不思饮食的我和妈妈煮食。她很少说一些漂亮的大话，但每次的煮食都煞费心思。后来当我和妈妈终于接受现实恢复了正常的生活，玲告诉我们她要离开水泥厂，离开这个城市。她说水泥厂这份工作灰尘太大，污染严重。我妈妈问:那你准备做什么？玲说:未考虑好。但姑父(我父亲)的突然去世让她牵挂起自己的父母，她想下一步每走一步都考虑下父母亲的感受，离他们近点。临离开的前一晚我们去南岳衡山第一峰的雁峰公园登山。隆冬的雁峰寺洒落清冷的月光，我们坐在峰顶的峭壁上听古寺的钟声久久的回荡，有一丝孤绝更有一丝寂寥，让年少的我们充满了莫名的伤感和无奈。玲说从今晚起，我们都不要再哭泣、再徘徊了，重新出发，为了家人生活得好点一定要努力！就象那个歌星唱的一样:即便在太阳底下低头，也不放弃自己想要的生活！玲说了她的计划:考虑到生活成本先去县城打工，积累资金后想以后自己做生意。我们拉着手，为各自的未来打气、加油！

一别数年，为生计、为梦想，我去了遥远的广东。经我妈妈、亲友的口，我陆续知道玲去了县城一家公司工作，夜间摆摊，租了一间小房子。挣了一些钱，又跳槽到另间收入较好的公司，找了男朋友，男朋友是县城的公务员，家里有钱，但男友家不接受她。再后来是玲为了自尊主动离开男友，辞职，开了间水果店。

时光荏苒。当我在广东定居成家，有孩子后玲也结婚生子了。那年玲来广东考察热带水果销售一事，分别十年后我们再见。玲丰润、黝黑了许多，也健谈了许多，做生意让她脱胎换骨了。那时候玲已积累了些许资金，她准备不久后重返市里一个著名的水果市场做水果批发。玲的老公是个沉默、憨厚的老实人，做生意只能当玲的下手。玲很累，风风火火，却乐在其中。不到三十岁原来一头丰厚的头发已有些秃顶。我建议她买些生发剂用用，她摇头拒绝。她说用不起，我的钱要用在刀刃上，扩大生意要用钱，父母老了要用钱，孩子读书要用钱。一句话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需用钱。唯有花到她自己身上的钱可以舍弃。离开广东前夜，我全家定了一家酒楼为玲饯行，家常便饭花了不到500元，玲感慨了几次，说太浪费了，不值！不值！我调侃你已是老板娘了，挣下的几桶金远是我这个打工仔多少年也挣不来的，适当的消费和享受一下也是应该的。人生几何？我看着玲身上穿的早已被淘汰多少年的的确良老式白衬衣，因为老旧已洗得有些发黄了。脚上的塑料凉鞋也是现在少有人穿的式样，剪短的，粗硬的男式短发。你也要打扮、打扮一下，护理下皮肤和头发，才符合你老板娘的身份。我劝她。玲尴尬地笑了:我不象你坐办公室清闲，说好听是老板娘，实则打杂一个。进货、搬运、整理、买货、打扫，全靠自己！说是买苦力也不夸张。因为挣钱不易，我现在越来越不敢乱花钱了！一个晚上为了说服玲善待自己，适时享乐一下费尽口舌，无奈不了了之。

又是几年过去，玲的生意做得更大，在老家的城市买了房和车，请了数个工人，玲不再是光杆司令而是成为真正的老板。我的舅舅，也是玲的父亲这时得了大病，在辗转几个地方治疗无效后玲陪着我舅来到广州南方医院治疗。我们再次相见。玲老了不少，秃头更大面积了，她添了几分憔悴和疲惫，依然不修边幅，身材有些发福。我的舅私下偷偷对我说，玲太辛苦、不容易了！这些年舅和舅妈的养老全靠玲，玲的两个哥哥也来到城市做小生意，本钱也是玲拿出来。自己不舍得吃、不舍得穿，一分钱当成两分钱用，连乡下村妇也不是这样省钱。说到女儿苛刻生活的事例舅舅眼睛湿了。

我准备再次充当说客和玲好好说说，玲没有给我机会。玲说:等我老爸身体好了，我儿子考上好的大学有了好的工作，我为儿子在城里买了婚房，我就放下手头的生意，和你一样该吃就吃，该穿就穿，闲了去外面的世界走走。你知道吗这也是我理想的生活状态，只是现在我还达不到。我爸爸只有微薄的退休金，我妈一分钱没有，我儿子以后还需要很多钱，我老公没本事、没能力邦不了我，甚至我两个哥也时不时需要我帮助接济，否则会转嫁到我爸妈身上。我没有理由停下或者去享乐，我是苦命人，身不由己呀！

无言以答。这是一个孝顺女儿、尽责母亲的肺腑之言，没有虚构、没有夸张，如同比赛中的运动员，她没有办法停止她的奔跑。她要竭尽全力拼出她的一切。

又是数年过去，玲的儿子大学毕业考上老家的公务员，玲又在儿子单位所在城市帮其买了套高档住房，两个兄长也在她支助下生意日趋稳定，生活朝向好的方面转变。她的父母，我的舅舅和舅妈虽然不幸在晚年先后患上大疾，但因为玲的全力救治，都在疾病稳定后享受了几年有质量的生活，无憾离去。生命进入一个最好、惬意的时期，二十几年的打拼让玲的财富成倍增加，经济前所未有的丰饶富足，孩子已长大，没有后顾之忧了，且庆幸这时的玲还健康、未老。我们多少次在电话里、微信中约定:等到她全身而退，我们一起结伴去外面走走，游遍世界！幻想去爱琴海的夕阳中散步，去印度朝拜，去冲绳冲浪！

如此美好，如此让人憧憬，总认为时光很长，好日子在未来！余生足以让我们有时间、有能力、有信心在千辛万苦、拼命奋斗后留下大段光阴供我们享乐、挥霍、补偿！万没料到有些人来到世上注定只是来受苦、还债的。

三月的梅雨天，店里的司机有事玲自己充当司机去乡下送货。因驾照拿到的时间不长，又适逢暴雨，在乡间狭窄的马路上玲开的车与另架大货车相撞，当场不治而亡。此时，玲为儿子买下的新房刚刚装修、布置好。玲曾开心地对我说:我其本任务完成了！这套房近两百平米，等我老了就和儿子住一起，带带孙、养养花！

有多少出身底层的人为了生活拼尽了全身之力，为尽儿女责、父母责、妻责、夫责牺牲自我，粗糙地、仅仅只是活着而选择为亲人、家人奋斗！如同玲，这一生没有为自己活过一天！她的付出，她的劳累，她的坚强，她的自我安贫乐道让熟悉的每个人，让我心生感慨，潸然落泪！

玲，在天堂的你现在可以好好休息了！可以有时间、有闲情修复你的头发了！因为我记忆中十几岁的你一头秀发让我羡慕！任性地做你想做的每一件事，生活亏欠了你，它有理由、有责任在另一个世界去偿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