澡堂

作者: 姜莱98 | 来源:发表于2017-12-27 10:46 被阅读0次

    在南京上了半年学,想家,想家乡的澡堂。南京汗蒸之类的挺多,那样的澡堂却是少有的。

    中国人是极爱热闹的,而澡堂是极中国的。

    过去,常常是刚撩起一点门帘,客人的谈笑,跑堂的号子,拖鞋或匆忙或慵懒的踢踏声,再加上鼾声,水声,茶杯声,全都一股脑儿地朝耳廓砸来。若是第一次去,还真有点儿吵得受不了,但当真的融进去后,澡堂是很安详的。有时洗完后想躺着歇会儿,竟不知不觉地睡去了。

    不论何时去,总能看到七八个老人坐在一块儿,从国际形势聊到房子拆迁,从孙子上了大学聊到早上吃的包子。他们是澡堂的常客,每天中午吃过饭便来,进池子里,闷一会,洗两把,就上来。边走边喊着:“师傅诶,弄个把子喔!”待跑堂急匆匆地跑来,滚烫的毛巾擦完身子,再咪两口茶,扯几回淡,又下池子。就这么一直待到临近晚饭,才慢悠悠地穿起衣服回去。

    他们似乎把这里当成家一样。有次我见一人刚去,位置挑在另一人旁边,坐着的那个便笑道:“哟,今天来当我邻居啦!”

    在澡堂,老人之间的情谊很是玄妙。刚开始都是互不认识,也不知谁先开口挑开了话茬,各自插了几句话,就渐渐聊开了。有时彼此熟络了,却还不知道姓名。每天来得早的,盼来了来得晚的,便孩子样地笑开了,“你跟头子来暗喽!”

    澡堂分“上头”和“底下”。“上头”是洗完了歇息的地方,“底下”便是浴池了。

    浴池里远不像“上头”那样哄闹。厚实的蒸汽下,老少都不怎么说话,但并不静的可怖。机器的运作声在浓重的雾气里不停地游走着,时而流进几声水响,偶尔某个老人泡得兴致上来了,蒸汽里便混进两嗓子曲调悠长的地方戏。

    前几年还有小孩带着玩具水枪来,灌上水射你射他,而后传来大人们或调笑或严肃的质问,孩子调皮的嬉笑,家长生气的训斥,倒还热闹些。这些年少有孩子来了,就算来也不会带玩具,家长带着匆匆洗完,就上去玩手机了。

    “上头”和“底下”隔着个淋浴区,和搓背的地方在一起,没有蒸汽。经不起闷的老人,就在这搓个澡。我曾见过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孩给大人搓背,这让我印象很深。以前我也在别人眼里当过那个小孩,那个为了证明自己,使了吃奶的劲给爷爷搓背的小孩。那次我直把他背后搓得通红,搓得他嗷嗷喊疼。事后,爷爷常跟家里说:“这孩子现在劲大哩!”

    澡堂里浸满了我的回忆,关于家乡,关于家人。我爱这里,也恨过这里。

    十岁左右,常在澡堂遇见同学。那时候他们已经独自去澡堂了。还是被爷爷带着去的我,看见他们,心生自卑,羞耻难当,甚至不敢与他们打招呼。那阵子我一直向爷爷提意见,他却始终不同意,总认为我年纪还小,一个人不安全,也洗不干净。那阵子,我开始恨爷爷,恨澡堂。直到父母亲联合劝说,他才同意给我个证明自己的机会,于是便有了前面提到的那个,不知轻重的孩子。

    前阵子和爷爷通电话时,曾问过他现在是否仍然天天去澡堂。不料他现在腿上长了骨刺,走起路不方便,只能每天呆在家里冲冲了。

    等到终于放了寒假,得以回家。却听父亲说,澡堂要拆迁了,过几年还要拆到我们这边。

    “现在也没得年轻人去洗,都是些老头子,一去洗一下午,占着位子,老板没有钱赚,就关门等着拆迁了。”听父亲这样说着,我对家乡的印象渐渐模糊了起来。

    总以为家乡应是不变的。不只我,大部分人内心深处的家乡,都停留在孩提时代的那个模样。人总是恋旧,总希望时过境迁,有个地方可以与记忆接轨,如往年一样温馨如初。但世间哪有一成不变的事物呢?时代在发展,家乡也要改头换面。只是,原以为久别归乡,最坏的也不过是物是人非,到头来谁知,竟物非人非。奈何,奈何。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澡堂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djnygx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