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脏乱的批发市场最拐角,不知道有多少年历史的破烂家属楼楼梯口。我本来可以不用见到她的,但是“缝裤脚5块”这几个大字着实吸引了我,手里是刚从商场打折淘来的裤子,恰巧有些长,又恰巧我看到了这个缝裤脚的小摊。小摊子紧挨着厕所,门帘是一席旧床单,胡乱卷卷撩到一边。几平方左右的小小空间竟然堆得下两辆破自行车,一张缝纫桌,一张熨衣桌。
裤脚西施长得真好看,没有多出众,但有着白白净净的鹅蛋脸,能看得出纹了眉毛,口红也是近来流行的颜色。一头棕黄的头发整齐的绑在脑后,扎头绳上两颗白珠子更衬得她有活力。她穿着灰色的大衣,湖蓝色的围巾围到刚好的角度,一手半握拿着瓜子,另一只手捏着瓜子往嘴里送,不得不说她实在没法让我把她与缝裤脚联系到一起。我也是犹豫打量了好久才有勇气开口:给改裤脚么?她倒是无所谓来没来客人,并没有着急回答我,反倒是慢悠悠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面巾纸,悠悠的展开,将瓜子一股脑儿倒在纸上,做完这些看了我一眼:什么料子?我老老实实的把裤子递给她,她伸手一摸:五块钱,改多少?没有一句多余的话,按部就班的正经让我一时语塞。我给她比划了大致位置,她便从掉了漆的旧椅子上起来,蹬着磨砂翻皮的漂亮小短靴走到了缝纫桌旁边。
趁她拿裁衣粉笔,我打量了这小摊的布置,缝纫桌上一台老旧的缝纫机,白色的烤搪瓷,印着土得掉渣的大红大绿的花。另一张桌子铺着黑乎乎的桌布,老式熨斗放在木板上哧哧冒着热气,包裹着电线的尼龙绳子也是脱线的脱线,破损的破损。墙壁上挂着一个三隔板的放线台,一卷卷大多都是积着灰的深颜色。令我注意的是最上边有四朵用牛仔布料剪的小花,四朵小花形态不同,花瓣绻翘活灵活现,精美程度不亚于任何一家高级店面,他们被颜色不一的钉子固定在泡沫板上,要不是上边挂着蜘蛛网,我一定会花钱买下一个。线台的最右边挂着一个拼接的布包,样式新奇,颜色搭配的也恰到好处,可是脏兮兮的积了一层灰,不然换谁都会爱不释手。
发呆这会儿空档,她已经画好了线,就剩下剪裁和走线了。她无意的轻咳两声,肩一缩,手一抖,裤子便老老实实在她手里翻了个身,她拿着裤脚咔咔两剪刀 干脆利落。接着她如同翻花绳似的将裤腿一折再折,拉出一条印记,动作快的让人的眼睛跟不上,再翻再折直接把裤腿塞进缝纫机,踩踏板,绕环,走线。三个动作一气呵成,干净利落。随后她又不慌不忙的重复上边动作换个角度重新走线,反复两次。一边裤腿就完成了。我好奇地凑过去,逆光下,她的动作快速且流畅,但表情却毫无波澜,刷着睫毛膏的眼睛半塌着,嘴巴微张,看似不经意,其实极其专注。不一会儿 两只裤脚都缝好了,平平整整,长度也正好。她再次起身,莲步轻移,将裤子刷一声展在熨板上,一抬,一展,一抚,左手摁着桌板,右手拿着冒着烟的老式熨斗大刀阔斧的一通乱熨,看得我心惊肉跳。在微微的蒸汽雾中,她单手拎着裤子左右翻动。一会儿功夫 那裤子比刚买来还要好看上三分。不知道的以为做工好,其实我更承认这是裤脚西施的功劳。
街上到处是脏兮兮的包装袋,塑料纸。骑三轮车的老头载着他灰扑扑的小孙子,为了上一个台阶咬着牙抬着车。店铺的扩音喇叭乌拉乌拉说着一堆无关紧要的话,对面买包的客人叨叨不绝的与老板讨价还价,老板娘也开始哭穷顺便吹嘘下自己包有多好,隔壁厕所恶臭熏天,大妈坐着老式藤椅嗑着瓜子八卦谁家儿子的花边新闻,屁股下的坐垫被压的瘪瘪的,再深红的颜色也掩盖不了多久没洗的污尘………
然而就是这样接地气的地方,有设计精美的拼接布包,有精巧的牛仔小花,有妆容精致,风格鲜明的裤脚西施。即使就在厕所旁边,她的生活也充满小花和美好。她热爱生活,对自己打扮也不放弃,但是无论怎样,她还是在厕所旁给别人缝裤脚。无论灰色大衣有多么适合湖蓝色围巾,她还是要拿起熨斗。无论她的妆容多么精致,在这个脏乱差的地方只有急着上厕所的人,没有停下来欣赏的人。即使她倔强的保持最后一点高傲,但是还是死心塌地勤勤恳恳的做着本职工作。沙子在蚌壳里会成为珍珠,但是珍珠埋在垃圾堆里也不会有价值。裤脚西施可能是垃圾堆里的沙子,也可能是垃圾堆里的珍珠。没有人会关心,也没有人会理会。
三轮车大爷终于把车子抬上了台阶。音像店还是放着乱七八糟的音乐,买包的客人自以为得意的占了便宜,但是没看到店主转身得意的笑……世界上同一时刻发生的故事太多了,你身上有什么故事没人会关心。我也只是拎着裤子,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拼接的牛仔手作包,走进人群中,再也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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