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窄门的人

作者：黎荔

《圣经》中有个“窄门”的概念，很有意思。《圣经：新约马太福音》第7章13-14节中，“你们要走窄门，因为引到灭亡，那门是宽的，路是大的，进去的人也多；引到永生，那门是窄的，路是小的，找着的人也少。”《圣经：新约路加福音》第13章24节中，耶稣对众人说：“你们要努力进窄门。我告诉你们：将来有许多人想要进去，却是不能。”

什么是窄门？《圣经》给出的结论是：窄门是通往天堂之门。

在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选择生活的容易模式，或许是从众心理的影响，或许是自身对困难存在畏惧。可是，越是没有难度、容易模仿的事，前行的路上竞争就越多；越是开始艰难的、充满原创性的事，后面反而会越走越顺。容易走的路，往往都是下坡路。如果要披荆斩棘，方能开辟一条路出来，开始时荆棘密布，坎坷难行，然而，一旦跨越过去，有可能海阔天空。在现实中，选择窄门的人永远是少数。相比走大路，走窄门的人更需要勇气。

中华文明是以传统儒家思想为基石的，其特征是求同，中华民族在历史上面对外族入侵，采取的策略是汉化，即将蛮族同化为自身从而形成更大的中华民族。对比另一个伟大民族犹太人，尚异是犹太人的民族精神与特性。著名学者傅有德教授认为，“自强不息、坚韧不拔的精神”、“化风俗为神圣的生活方式”、“求异、尚异的民族性格”、“特立独行的行事风格”和“重视教育的民族传统”这五点，共同造就了今天的犹太民族。特别是犹太人的求异思维，对人文学科和自然科学的发展做出了巨大的贡献，这从1900-1955年的诺贝尔获奖者犹太人占26%的比率就可看出。犹太人的这种尚异特质，蕴藏在犹太教的基本信仰和教义里，体现在犹太人的生活方式、思维方式以及历史和现实中。犹太人在各个领域的杰出成就也与其尚异特性有密切联系。同时，其悲惨遭遇也在一定程度上与之有关。犹太人之所以尚异，并能特立独行于世，在理论上源于圣经里自由、平等的价值，源于窄门思维。

中华文明也并非完全没有尚异的因素，每一个民族的文化中总有一些超越性价值的因子。庄子的乘物游心、逍遥人生，屈原的沧海横流、苏世独立，魏晋名士的随情任性、矫矫不群，李白的藐视权贵、洒脱不羁，徐渭的风流落拓、狷介疏狂，顺治帝的钟情绝爱、不恋皇权，鲁迅的文诛笔伐、骂尽天下，还有章太炎、黄侃、刘文典等民国狂人……滚滚红尘之中，自有那超然世俗、恪守“节超”、独守内心安详的“物外”之人，他们以其独特的个性“横行”于当世。他们不慕权贵、不入流俗，以“自我”的精神，独守着自己内心的自由意志，从而成为他们所处时代的特立独行的异类。作为成语熟语，“特立独行”典出西汉学者戴圣《札记-儒行》：“世治不轻，世乱不沮，同弗与，异弗非也，其特立独行有如此者。”“特，独特，指保持高尚的品行，不随波逐流。”据此，“特立独行”近义词为“独善其身”，反义词则是“随波逐流”。而如果按照王小波在《一只特例独行的猪》中的解释，“特立独行”之要义是：不是去设置别人的生活，而是“无视对生活的设置”。

事实上，特立独行的人生态度乃是创造之母。而有没有这种有没有对生活本身的富于超越性的理解，在很大程度上将决定我们生活方式的丰度与深度，决定这个民族对人类的文明是否能提供更多的具有原创性的东西。一个不能宽容特立独行人生的态度的民族，是很难产生天才的。天才就是那些具有常人所没有的思想与行事方式的人们。这些坚持走窄门的人，绝不卑躬屈膝，他们即便受挫也不改其志，因为他们认为自己身上全部的毛病、所有的缺点都是天性中的东西，他们绝不会把与生俱来的天性毁掉：改正了这些缺点，我就不是我自己了，不要要求我完美，我不想做完美的人，我要做我自己。这些走窄门的人，他们对于社会的意义在于，他们以全部的心思投入到自己的事业中去，并经由这种超越来达到常人难以达到的境界。只有在那种境界中，才有可能发现常人难以发现的事物的本质。

在这个时代，多元化的生活态度与人生哲学，让当今越来越多的中国青年，开始走了走窄门的勇气。他们不喜欢自己的决定被别人左右，生活方式高度独立化。他们很少会去盲目的跟风，宁愿带着批判色彩去生活。也很少关注潮流与流行，认为自己的主意才是最符合自己的。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哪里管得了是不是逆行，站没站错队。他们习惯用不同眼光看事情，对既成事实不屑一顾；他们不想沦为芸芸众生，也绝不人云亦云，他们甘愿为自己的选择与道路，付出代价，无怨无悔。他们努力穿越窄门，结出一枚丰盛的人生果实。

我当然也是一个走窄门的人哪！真正的文学用来存储不能数字化的人类经验，我觉得真正侍弄文字的人，就应该像毛姆在《月亮与六便士》中所说的：“如果写作不是只为了自娱自乐，还抱有什么其他目的，那就是傻瓜中的傻瓜了。”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大道窄门，需要沉着冷静，甚至一点点没落潦倒。怀着温情与敬意，致力于守护文字，一条路走到黑，走到所能走到的最远，只有这样心思单纯，才能穿越窄门，与时间对抗。所谓文章憎命达，不要祈求文字如流通市场那些油腻腻的钞票，可以为你换来人间的功名利禄、荣华富贵。如果能够换来，那也只是努力求索的副产品而已。优秀与成功并没有必然联系。很多了不起，和金钱名利一点关系都没有。

当然，走大路似乎也没有错，大家都这样嘛，试问哪个领域不是成王败寇，有人上天堂，有人下地狱。但如果想改变游戏规则，想要更多的存在可能性，我还是想试试窄门。走什么样的路，都是自己的选择。愿赌服输，甘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