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抗美援朝的英雄们
袁俊宏
2·一场大火
1950年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
席卷了远东朝鲜半岛
风很大火也很大
大风一会儿往北吹
大火一会儿往南烧
那晚,北风强劲
压倒了南风
火借风势迅速由北向南冲去
只差一步
就烧到了釜山的脚后跟
美英法等八国又想趁火打劫
绑架联合国组成联军
踏上了远东
踏上了朝鲜半岛
准备蚕食朝鲜半岛
说到八国说到联军
我就会想起圆明园的那次大面积烧伤
那留在我们祖先身上的疤痕
遗传给我们的是永远的伤痛
靠战争赢得了很多荣誉
建立了许多奇功的麦克阿瑟将军
一边挥舞着手中联合国军总司令的指挥棒
一边鼓着腮帮子大口地吹着风
使这场火越烧越旺
看着通红通红的朝鲜半岛
麦克阿瑟很想抡起他的拳头
将这个半岛打造成一枚军功章
挂在自己宽大的胸脯上
给自己的荣光再增加一些含金量
大火像赶着送一个八百里加急
一路由南向北
差点烧过了鸭绿江
一位叫史密斯的美军营长
猛一抬头
看见了鸭绿江对面天空飞着的鹰
如果史密斯朝后退的北朝鲜开一枪
这子弹会不会擦着北朝鲜的头皮
穿过鸭绿江窜进我们的后院
这个没长眼睛的东西
会不会一头扎进我们某位兄弟的前胸
其时,美军飞机已飞过了史密斯的头顶
在我们迟疑之间
往鸭绿江边扔了几颗炸弹
就像猛不丁地扇了几巴掌中国的脸
想看看刚刚挺直腰身的中国
会是什么表情
4·奔涌鼓荡的血
鸽翅收获蓝天
蓝天收获白云
但是,朴素的人知道
朴素的愿望是要用血来保卫的
步步逼近的战火
点燃了一腔腔热血
火一样的血
在黄河长江长城这样几条巨大的血管中
开始奔涌鼓荡
鼓起了一个个热胸膛
南山放养的战马被牵了回来
入了库的刀枪开始除锈打磨光亮
放下枪拿着锄把的手
从田地回到了军营
刚退出膛的炮弹又被推上了膛
那些天
大江南北的大路小路上
穿军装和没穿军装的“志愿”者
纷纷一路北上一路星夜兼程
铁路公路被车的脚人的脚
挤得水泄不通
抗美援朝保家卫国
是大江南北最生动的表情
某军某师某团的曹玉海营长
因伤转业到地方一所监狱当狱长
任职第一天上班的路上
他看见一个孩童正在追逐蝴蝶
曹玉海想起了花丛后等着他的那位姑娘
当听说朝鲜半岛的战火快烧到了鸭绿江
当看到老部队行色匆匆由武汉一路北上
那个浩浩荡荡
使曹玉海的血脉不由得又开始鼓胀
不由自主地紧跟着部队的脚步
一路跟到了北方以北东面以东的鸭绿江
又当了一名营长
重新扛起了从肩上卸下的枪
再见,刚刚返青的庄稼
还有那位脸上有着两朵云霞的姑娘
你和家乡的天空
就是我要保卫的祖国
5·雄赳赳气昂昂
风漫山遍野
脚步漫山遍野
漫山遍野急行军的部队
看上去像一座座山在移动
土黄色的单衣和棉衣混杂在一起
人和驮炮的骡马混杂在一起
一支没有任何标识的部队
一支名副其实的“志愿军”
这是一次出其不意的行动
二十五万人的队伍
二十五万个热胸膛筑起的一截长城
选择了夜晚这条小岔路
那一个个黑色的夜晚啊
黑极了
像黑透了的心
黑的大拇指看不到小拇指
沿着这样的一条小路急行
心里需要点亮一盏什么样的马灯呵
在这样的夜里
要想不掉进黑的陷阱
不被这黑黑掉生命
需要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呵
夜色黑得沉重
如一块没有裂隙没有边际的巨石
面对头顶几千架飞机的威胁
没有一架飞机护航的志愿军
只有一个炮兵团三十六门高炮的志愿军
只能选择夜路
只能依赖夜色用黑来掩护
从鸭绿江边到朝鲜正好一千五百步
志愿军将士从迈出的第一步
就在心里默默地数着
数到第一千五百步时
一个个不由自主地回过头望了望
前面一片漆黑
身后依然一片漆黑
黑得连一点想象的空间都没有
只有衣襟上的花香嘴角的麦香
是他们最亲近并一点点远离的故乡
曾预言中国不会出兵的麦克阿瑟
直到第七天跟中国交上了火
仍不相信朝鲜半岛有中国军人
那时,彭德怀的指挥所
就在距美军不到二十公里的大榆洞
正在美军翘着的鼻子底下开会呢
认为什么都知道的美军
其实什么都不知道
6·战斗从陌生开始
陌生的山陌生的水
陌生的大路小路
第一次在异国作战的志愿军
像大睁着眼睛的盲人
经常迷失在地图没有标识的小路上
一支迷了路的运送弹药分队
问路竟然问到了敌军
敌军用枪炮作为回答
几十名将士还没来得及放上一枪
就永远迷失在了那条不知名的小路上
其实,对志愿军来说
更陌生的是一步步逼近的美军
是机械化武装到了牙齿的美军
是携带着除原子弹之外最先进武器的美军
而我们这支靠小米加步枪打天下的军队
“小米”依然喂不饱肚子
“步枪”大多是战场上缴获的
有的是美军的
有的是日军的
还有的是丢下国跑了的国军的
看上去整个一个杂牌军
在许多外国军事家的眼中
面对有着三分之一的陆军
二分之一的海军
五分之一的空军的美军
面对“开国元勋师”骑兵第一师
“美利坚之剑”陆战一师
“王牌飞行队”航空兵第一联队
这样的国字一号精兵
志愿军等于是拿着鸡蛋跟石头去碰
两军还没开战
他们就已经下了定论
“心中无敌”的美军
想的不是谁输谁赢
而是如何在感恩节前结束这场战争
7·云山之战
云山多云多雾
云向南涌雾向北涌
再加上天空飞机的云
地上车的雾炮的雾人的雾
云雾交错涌动
没有侦察机的志愿军
靠着一双肉眼和一架日式望远镜
辨认着向自己逼近的美军
等看清对方时
已是鼻子对着鼻子
美军大个子大鼻子
让第一次见到外国人的
一位小个子小鼻子志愿军战士
举起的枪迟疑了一下
还有美军那黄绿色的眼珠子
如举着磷火灯笼的鬼魂
那位战士不由得又一惊
就在这一瞬间
美军的子弹冲出了枪膛
击穿了那位战士腹部软弱的阵地
如一股夹着雪花的寒风
从前胸被撕破的一个大口子
一路刮到了后背
透心凉中夹着撕心裂肺的疼
中美军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交手
就这样以肉搏战的形式展开了
围绕着一个叫云山的山
战争从疼痛开始了它的征程
疼痛使这位战士意识到
这是在战场
他两手一使劲
一直保持着战斗姿势的枪刺
寒光一闪
完成了上战场以来的第一次冲锋
阵地上一片雪光
比雪光还白的是白刃战
刺刀闪闪
血光闪闪
枪碰着枪
肉贴着肉
肉和肉拼
看谁的肉更硬
骨头跟骨头拼
看谁的牙关咬得更紧
一路肉搏而来的志愿军
用血肉刮起了一场场飓风
刺刀拼断了
让挖战壕的十字镐铁锹上阵
十字镐铁锹拼断了
就让拳头指头牙齿冲锋
战场上到处可见
穿透了敌军胸膛的刺刀
沾满敌军脑浆的手榴弹
卡着敌军脖子的手插在敌军眼中的指头
到处可见咬着敌军耳朵的牙齿
角样长在敌军头上的十字镐
血肉对血肉骨头对骨头的肉搏战
是志愿军没有选择的选择
没有空中力量支援
没有重型火炮帮忙
没有坦克装甲护身
一杆步枪一具肉身
还能有什么选择
肉搏战是唯一的选择
也是最有效的选择
8·手榴弹砸核桃
雪飞扬土飞扬硝烟飞扬
扬土扬雪的联合国军的坦克
横冲直撞
一头撞到了云山
差点撞到了一个志愿军战士的身上
面对光着脚丫从雪地冲过来的这位战士
傲慢而张狂的坦克愣了一下
就在这一愣间
这位战士纵身跃到坦克身旁
将一个炸药包放在了坦克的履带下
炸药包爆炸了
可那辆坦克依然横冲直撞
那位被尘土埋得只剩了两只眼睛的战士
又从地上一跃而起
抖了身上的尘土和精神
一个箭步上了坦克的头顶
如骑在老虎背上的武松
将一颗手雷
塞进了坦克头顶一张嘴一样的一条缝
虎口拔牙拔了坦克的舌头坦克的牙
使其大张着嘴
说不了话
离坦克不远的五个美军士兵
从没想过一个单兵
敢同一个五十五吨重的坦克
这样较真
如看美制大片一样
他们被这一幕惊呆了
就在这一呆间
那个炸毁了坦克的志愿军战士
瞬间又挺立在他们面前
枪口对着了他们的胸口
这位战士叫王有
这样的王有很多
在战场上时时可以看到他们的身影
1951年1月3日
英军引以为自豪的“皇家重型坦克营”的三十一辆坦克
被王有们
以这样不可思议的手段
砸核桃一样砸着吃了
11·口袋战
看朝鲜半岛地图
极像中国农村装粮食的口袋
农民出身的志愿军
背着炒面口袋行军打仗的志愿军
用口袋装过日军
用口袋装过国民党军
在朝鲜战场
志愿军将士又一次次张开口袋
一次次将口袋口扎紧
不少联合国军就这样死在了口袋中
大胃口的麦克阿瑟
也试图编织一个大口袋
把志愿军一口袋全部装起来
可惜老麦学艺不精
他的大口袋
被志愿军撕成了一块块麻袋片
有意思的是
美军把一次次失利的责任
推到了美国国家图书馆的头上
抱怨说,美国为什么没有一本
《论持久战》
后来看到这本书的美国人说
这本书不只是对付日本的
它可以对付所有的敌人
其实,像这样的书还有很多
比如《游击战》《麻雀战》
再比如《零敲牛皮糖》
就是这次被老麦称为最后一战的“圣诞之战”
仅一天时间
联合国军的大举进攻
便土崩瓦解
直到圣诞节过完
还深陷在志愿军预设的陷阱
沃克将军就此告诫他的兵
“一闻到中国饭味就赶快撤退”
联合国军为此不得不联合大后退
脖子上挂着两颗甜瓜手雷的
联合国军前线司令李奇微命令
“要像狗一样咬住,绝不能放过”
可联合国军不但没咬住志愿军
更没咬住自己的阵地
一个美军中尉
带着十七个逃跑的士兵
被战场检察官用枪截住了退路
这位中尉已经被志愿军吓破了胆
死也不肯再上阵地
李奇微认为他丢了美军的人
“如果我们的祖辈知道你们这样
一定会在坟墓里
羞得翻身把脸转过去”
杜鲁门认为其丢了美国的人
亲自批准对中尉进行审判
并明确要求判其死刑
那个圣诞节
只有沃克将军一个人回到了家里
以一个阵亡将军的名义
12·穿着碎花衣裳的大同江
大同江一条大冰江
一截横卧着的墙
翻过这截墙
就如翻过了黑夜
为了抢在时间的前面
将一把尖刀
插在敌军的喉咙和呼喊之间
于是,担任奇袭任务的将士
纷纷脱下棉裤
光着腿跳进了大同江
那碎裂的冰啊
如大江手中狂舞着的一把把匕首
在战士的腿上
划开了一道道口子
血水染红了满江飘流的冰
敌军的探照灯瞪眼一看
不由得一惊
大同江什么时候换了一件碎红花衣裳?
就在敌军纳闷的时候
一把尖刀插在了后心上
在这次渡江奇袭中
有一个女兵叫郝树芝
下水时她的腿比谁的都白
比江水中的冰白比冰上的雪白
可上岸时,她的腿最红
满腿的血口子
如一双双怒睁的眼睛
流着血红的泪
不敢看不忍看的战友们那个心疼呵
今天说起依然唏嘘不停
15·上甘岭拉锯战
霹雳战撕裂战屠夫战
狂暴战绞杀战摊牌战
攻击战阻击战反击战
这战那战大战小战
战战犬牙交错
变成了拉锯战
以汉汉为界拉大锯
以三十八度线为界拉大锯
最后又以上甘岭为界拉大锯
这一拉就是四十多天
锯锯见血锯锯见命
上甘岭其实是个小山村
只因在这个小山村打了一场大仗
而出了大名
上甘岭的出名
还和一部电影有关
电影和一个苹果有关和一滴水有关
那个苹果那滴水
和一大群干裂的嘴唇有关
水是有的,就在山下的泉里
通往山下的路
连着冒烟的喉咙
冒烟的上甘岭
隔着一滴水使劲喊渴
可志愿军如山一样
宁愿被炮弹削平
不敢后退一尺一寸
在一场接一场的拉锯战中
有的团拼得只剩下了一个兵
比如三五七团的关崇贵
第一个用机枪打下敌军飞机的英雄
当他所在的阵地只剩下他一个人时
他把手榴弹摆满了战壕
让所有的枪都摆出射击姿势
当敌军再次开始进攻
他点名一样
将手榴弹挨着个扔向了敌群
然后扣动一个又一个枪机
将一梭又一梭子弹射了出去
他扔出去多少手榴弹
就会倒下多少具敌人的尸体
他射出去多少子弹
就会在敌人身上留下多少个窟窿
就这样
他一个人坚守了整整三天三夜
几百个敌人几天几夜攻不下的山头
坚守的居然只有一个战士
而且这个战士最后还活着走下了阵地
17·火啃不动的骨头
“三九一”高地
上甘岭所有高地中的一个小个子
潜伏只是战斗的一部分是序曲
就如同打扫战场是战斗的结束一样
1952年10月12日这天
五百多名将士
潜伏到了“三九一”高地下
只有月亮和太阳知道这股力量的存在
只有大地听得见
一个个热胸膛一颗颗有力的心跳
敌人几颗盲目的汽油弹
飞向了部队潜伏的阵地
火,开始蔓延
火分不清哪是山哪是人
分不清哪些草长在山坡哪些草长在人身上
火,不长眼睛的火呵
邱少云身边的草被烧着了
衣服被烧着了
皮肤被火烧烤着
许多战友听到了他的血他的肉
与火的对话
炼钢炼铁炼军人意志的火啊
看到一动不动的邱少云
它迟疑了它却步了
火不明白
天底下怎么会有自己啃不动的骨头
莫非这骨头里加了钢铁
莫非这骨头是岩石生成
既是钢铁岩石
也经不起这样的拷问呵
也许火看见的是
骨头的雪
对它的冷漠和蔑视
火啊火
邱少云如果往旁边的小水沟里一滚
那水,就会熄灭火的生命
可军人心中只有重于生命的
纪 律
这位宁割首级也不愿割半个城池的
巴蔓子将军的后裔
骨子里充满着祖先的血性
邱少云一动不动
像从地下生长出来的一块石头
一块关系到一场战争胜利
和五百多条战友生命的石头
大地最坚硬的部分
夜晚来临
潜伏在“三九一”高地脚下的
这支燃烧的力量
如一颗颗炮弹射向了敌阵
仇恨
把“三九一”高地把敌军烧成了一片火海
二十六岁的邱少云
留给这个世界的
是一块烈火啃不动的骨头
七十多年后的今天
邱少云所在连队每天的晚点名
都会呼到邱少云
每次都可听见排山倒海答“到”的声音
那是这个连队的声音
那是这个连队身后的祁连山
祁连山身后的昆仑山唐古拉山
以及喜马拉雅山
高声答“到”的声音
19·我的四爷
我的上过朝鲜战场负过伤的四爷
身上带着弹片一瘸一拐了大半生
有一年我去看他时
他拄着一根木棍
歪歪斜斜地站在门口望着天
天不是很蓝也没有云
那根木棍仿佛是他活着的唯一支撑
我拿出烟让他抽
他没说话只看了我一眼
我真切地听到
他的肺叶响起一阵又一阵的咯血声
仿佛吹过朝鲜战场的那一阵又一阵血腥的风
那天,我转身连村口还没走出
四爷就倒下了
战争散布在他身体内的钢铁
到死也没和他分开
被一同埋进了坟墓里
后来我就想
若干年后,会不会有人
将这些弹片挖出
重新打造成子弹或者枪刺
派上战场呢
21·世间需要这种奇伟的男儿
正如一位诗人所说的那样
“在祖国面前
没有任何慷慨的言论
能比得上一次慷慨的献身”
由此,我想说
让我们的旗帜以颜色记住他们
让纪念碑以花岗岩石记住他们
让我们的连队以名字记住他们
让历史的卷轴以英雄记住他们
让我们的后代以血液记住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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