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像（陈子弘摄）
作者简介： 张卫东，生于1959年底。80年代末开始写诗。2001年5月与成都部分诗人发起创办诗歌民刊《人行道》。 2012年4月开始独自创办诗歌民刊《或许》。自印有诗集《幸福日子的艰难时事》《物色》《从来处来》《一个“逃课生”补交的作业》。现居成都。
真诚与神性的表达
——对碧碧诗《大象的眼泪》的解读
• 张卫东 •
布罗茨基曾这样说道：“培养良好文学趣味的方式就是阅读诗歌。”而在我看来，一首好诗，不仅能凸显出诗人的纯粹与高贵，也必将带给读者以愉悦和感动。
此刻，阅读诗人碧碧的诗给我的感受是愉悦的。读她的诗，你总能感到她忠于自己内心真实的感觉与表达，总能以灵魂的觉醒召唤出诗的语言；读她的诗，你常会获得一种关乎人与诗在其具有宗教般虔诚的，且透射着神性般的语言张力间的不同感受，正如诗人陶春在《以直觉的荷骨凿开词语的性灵之光——关于碧碧诗歌》一文中所言：“因为对‘诗’的坚守、热爱与仰望，她从未停止或中断过对自我内心奥秘或无垠精神空间意义的追问与探寻，并时刻准备着为刚刚才写下的每‘一首新诗做着最后的修订’”。她的诗热切、质朴、率真、直抒胸意，其诚实一如作者平日的性情，心怀坦荡、淋漓畅快。碧碧的诗，当属于女诗人中最不加掩饰的那一种。而《大象的眼泪》便是我所读到的她的诗作中具有代表性的一首。
仿佛从褐色皱褶
皮肤的悬崖
那一汪深潭中滴出
我洞见了你的眼泪
这里，诗人以大象的眼泪作为隐喻，以大象的肤色与肤质为语言的切入点，一滴跌落的泪水悬挂自眼眶下“皮肤的悬崖”。从这细微的描述，可见碧碧敏锐的洞察力融于她此刻爱意深沉的情怀之中，下笔不可谓不细腻、生动、准确而独到，给人一种历经沧桑的疼，又或是因忽然而起的思念带来的深深痛楚。“你的眼泪”也恰似我的眼泪，哀婉之情溢于言表。
海洋般永恒湛蓝
的孤单与沉寂
似我前世的情人
为了今生的遇见
还有很多没有兑现的承诺
此处，诗性的描述犹如笔锋一转，似乎切换到了另一个场景，让我们感到一个人此刻的孤寂如海洋湛蓝般的宁静与浩阔无边，而这深含句中的寓意又似乎是对 “梦里寻他千百度” 的伊人所致的深深歉意。语言的张力带给读者无限的联想与思索，“为了今生的遇见／还有很多没有兑现的承诺。”仿佛淡淡的思虑与忧伤在心底浮动。
当望守的距离越来越近
抵达面面相觑的一瞬
我拥有了你
超凡力量之间
藏有的另一面温存
至此，表面是写诗人与大象的距离“抵达面面相觑”，然而却不难读出诗人内心情感的复杂与矛盾，既有一种“相见时难别亦难”的相惜，又有一种对永相知、长相守的美好期许，显然，词语间有一种因对爱的渴慕或拥有而蕴含其中的无尽“温存”与柔情。如果我没有误读，这当是一首寓情于景，以物拟人的爱情诗。
深不可测的眼神
负重了世间
所有的忍辱
如此庞大的身躯
敦厚成一堵
遮风挡雨的高墙
这里，诗人碧碧又回到对大象拟人化的想象般的描述“深不可测的眼神／负重了世间／所有的忍辱。”诗人心中的他是高大神圣的，具有大象般深刻深沉的魅力与敢于承受和勇于担当的雄健和魄力。正如大象 “如此庞大的身躯／敦厚成一堵／遮风挡雨的高墙。”这真实可信的爱，即便彼此暂时不在身旁，却道是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且在朝朝暮暮。”这是我此时生发的感受与联想。
跨进你
背脊之上安放的坐椅
稳坐前往
跟随导象娃
驾驭的哨音
在频繁回首长鼻掬起的亲吻中
眼前唯一的真相
告诉我：
爱过，也曾经被爱过
别的一切早已遗忘
在这一节诗中，看似急促的语调，却充满了女性火样的真挚与似水的温情，“告诉我：／爱过，也曾经被爱过／别的一切早已遗忘…… ”。问题是，我们真的爱过或被遗忘了吗？真诚的女诗人碧碧用她的词语告诉了我们，但又无所谓现实中的男人们是否真的都希望听到这样的心声。“跟随导象娃／驾驭的哨音／在频繁回首长鼻掬起的亲吻中”，细节的描述带给我们更多的想象。
漫无目的
颠簸在大海沸腾的热带丛林
此刻，只有一个幻想
就这样蜷卧
于你的怀抱永不醒来
无论前途涉水
万劫不复的深渊
或者险滩……
读到这里，我们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是碧碧一次在热带雨林中的骑象游记。关键是诗的最后一节“此刻，只有一个幻想／就这样蜷卧／于你的怀抱永不醒来／无论前途涉水／万劫不复的深渊／或者险滩……”这样的感受就不仅仅是停留在词语描述上的表面意义了。这幻想仿佛具有了某种神性的召唤，具有一种深入骨节与血液的脉动，让人震颤。无论何时何地，无论对于自己还是环境，无论是面临“深渊”还是“险滩”，“大象的眼泪”这个隐喻在诗中的流动，就是诗者自己的影子或灵魂，一种出自女性的刚烈、痛楚和悲悯与韧性。
正如诗人邓翔所说：“文如其人……，这句话用在诗人碧碧身上却十分灵验，她的诗也活脱脱像她本人一样充满了激烈、率真，敢爱敢恨。她的诗歌完全摆脱了学院式的讲究和拘谨，给人以突如其来的敲打……敲打了我们惯常的思维。”也正如诗人臧棣对她的评价：“碧碧的诗中独有一种词语的性情，它包含了一个诗人对人间百态的省察，也渗透着诗的灵魂对生命作为一种处境的深切的包容。在她的诗里，能感觉到一种少有的热忱，情感的抒发并未停留在生命之歌的表面，而是在内心深处激荡出了新的旋涡。”我以为《大象的眼泪》正是对臧棣此言所提供的一个很好的佐证，即“词语能和生命的性情结合到怎么样的程度，对使用汉语的诗人来说，一直都是期盼的目标。”我想，这句话放在这儿，应该是恰当的。
“万物皆有灵”。如果我们换个角度，把想象的触觉指向大象，那么，碧碧的这首《大象的眼泪》似乎更具有了某种神性的启示，透过这样的诗行，我仿佛看到了在山间丛林或旷野草原上，一队象群在行走着，并始终与我们保持着彼此都认为安全、和谐的距离。走着，走着，其中一头衰老或患病的大象掉队了。起初，它还试图追赶着它的族群，走走，停停，随着距离的越拉越远，最终，它彻底放弃了追赶。望着同伴们渐渐远去，消失，它转身向别处走去，步履愈发蹒跚……，它好像感到了死亡的降临，艰难的来到一个丛林中的乱石岗，仰天，驻足良久，眼角流下了一滴悲怆而不舍的泪水，最后，庞大的身躯蓦然消失在我们的视野……（据动物探险家的观察告知，这是大象特有的死亡方式，在生命的最后一程，走入一个位于丛林或山石中的洞穴，一个大象们公认的墓地。它走进去，并用最后的力气封住了洞口，向这个世界作出最后的告别。）就像我们人类一样，帶着我们无法想象的复杂情感，尊严的死去……。此刻，我仿佛看到，夕光下，成百上千的大象凭着敏锐的嗅觉朝这里涌来，以它们的方式，为死去的同伴举行着一场浩大的祭礼，眼角都悬着一滴巨大的泪水。
通过这样的阅读与联想，我似乎可以肯定的说，在诗人碧碧眼中，在她这满是神性的诗行里，大象，动物世界中体型最庞大的族群，在它们庞大且表皮粗糙的体内，依然有着一颗敏感而细腻的内心，一个捍卫生命尊严的灵魂。
如果说，诗的写作是人的另一种精神层面上诞生的生命实践和修行的话，那么，它所对应的光芒与力量在遭遇到不同意识深处更高存在者的出现时，所做出的反应就构成了诗歌最初、最本质的特征，即：意识的透明化和意识的非肉身结构吹奏出的纯净气流，暗示了诗的本源源于对光亮与宇宙时空真相及深邃宏大秘密的渴慕、揭示、反叛与向往。这种纯粹的、至真至善的活力冲动，强烈的凭借语言的召唤，进入到诗中，让被召唤者出场，并与之对话或交谈。而碧碧的这首《大象的眼泪》则以她对诗的这一神性的理解与表达向我们再次证明了这一点。
记得列夫·托尔斯泰曾这样告诉我们，一部作品的优劣应看其是否包含以下三个要素：内容的新颖与独特；形式与技巧的把握；作者对其作品所倾注的感情（真诚）程度。并指出一、三两个要素是一部好的作品所必须具有的，这是吸引和打动读者致关重要的不可或缺的要素。这里，诗人碧碧无疑用她真诚独特的诗行对此作出了她应有的诠释，同时，也是我们阅读其文本的真实感受。
2020.1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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